第1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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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是小雪,金德旺回到了黑槐峪。他到縣裏去了,在縣裏開了三天的個體勞動者表彰大會。往年都是老於,今年鎮上有意輪給了他。受表彰的有好幾十位,縣上的領導親自授獎。縣裏的電台、電視台都照了像,攝了影,報社的記者也搞了文字。電視台的攝像燈像明晃晃熱辣辣的小太陽,把金德旺的眼睛都照花了。

場麵很大,又是戴花,又是握手,大紅證書上的金字亮燦燦的。

風光得很。

他這是花錢買榮譽。

然而,他覺得,這是值得的。用老於過去的話說,這是政治資本,拿錢也不一定買得來的。金德旺仔細琢磨,覺得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老於不傻。如果不合算,老於是不會連續幾年接受的。今年也許是領導特地照顧他,才把這個名額給他的。

雖然花了錢,但還是應該感激領導的,他想。

會議一結束,金德旺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趕。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才到了鎮上。

在鎮上小車站,他看見了民政助理老王推了一輛熄了火的電驢子。這裏的人喜歡沿用很老的叫法,把摩托稱為“電驢子”。因為這個地方驢子很多,山溝裏的人家把驢子當成主要的幹活工具。摩托比驢子跑得快,還能馱東西,而且不用吃草喂料,所以就叫電驢子。

“電”是代表先進的意思。

黑槐峪這地方,真正用上電,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而且,到目前為止,也就是鎮上和附近的一些村裏,遠一些的地方,還不能通電。

老王也五十多歲了,一臉的落魄相。在鎮政府,雖然他也吃著皇糧,算是國家幹部,可要說他是官,手上卻是什麼權力都沒有。老婆在農村,有三個子女,也都沒有工作。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好。因此,他對現實是非常的不滿,平時就愛發個牢騷,有了機會,就會向別人討吃討要。他在民政上,管不到金德旺窯礦上的事,但他仍然隔三差五地會去找他。金德旺就會讓人給他幾包煙,或是一兩瓶酒。有了飯局,他要撞個正著,也會帶上他,把他弄得樂癲癲的。金德旺的大兒子金建軍每次看到老王,就說:這家夥真是煩,像條到處找屎吃的狗!金德旺就說:算了算了,和氣生財。這種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說起來,也挺可憐的。書記鎮長們年年有人送上門,他卻隻有四處討好,還要看人臉色。

“老金啊,馬上就年底了,窯上有什麼動作啊?”老王扯著嗓門打招呼。他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軍大衣,推著車,摩托上全是泥巴和煤渣。

“年年一樣的,發魚。到時我讓人送幾條給你。”金德旺說。心裏想:現在離過年還有一大截呢。

老王的臉上就樂開了花,說:“你看你就是這樣客氣,真是過意不去啊!但是送魚好啊,祝你年年大發啊!”

“沒事的,小意思嘛。”金德旺說。

雪是越下越大了。往年是入冬就下雪,今年是趕巧了,正好在小雪節氣這天下雪。從縣裏回來的半路上,雪花就開始飄了,而且越飄越大。金德旺在小站的附近,叫上了一輛拉客的小三輪,吩咐徑直開到窯礦上。到了年根了,礦上事多。一部分工人要發工錢了,一部分工人要提前回家。另外,礦窯上還要安排一部分人生產的。一到年終,礦上亂亂的。還要防止一部分工人偷拿礦窯上的東西。每年礦上總要丟東西。什麼都丟。大到電機、水泵、鑽槍,小到通風扇、錘子、鐵釘,甚至連木板,他們都要偷。逮著了,也沒有辦法。最多隻是教訓一通,扣點錢。礦窯上還是要用人,繼續幹。

從鎮上到窯上,有十多裏的路。

到礦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礦上有燈。

很少的燈光,昏黃的。雪已經慢慢停了,雖然有一陣子下得很大,把金德旺的肩膀都下白了。地上也是淺淺的一層白,但不久就融化了。現在這種時候,雪還積不住。然而進入大雪節氣就不一樣了,那時候滿山遍野都是雪,一直要到來年的入春才會全部融化掉。

金德旺先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空蕩蕩的,隻有兩三張簡易的辦公桌,一部電話。靠牆放著一張長排條椅(上麵放著兩張過期的報紙,大概是誰看過了隨手放的)。牆上貼了兩條關於安全生產的標語(那是專門貼給上麵檢查的人看的)。一個小櫃子,裏麵放著鎮上發來的一些材料。地上全是煙屁股。

食堂棚裏漆黑的,馬小娥大概已經走了。馬小娥是在食堂裏做飯的。大概她又回村裏去了。她身邊有個孩子,五歲,男孩,常來回接送的,或在她這邊,或送到孩子的奶奶家,甚至是姥姥家。

金德旺就又來到了值班室,看到裏麵有好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喝酒呢。看到他進去,他們都有些驚訝,驚訝中有些緊張。二槐帶頭站了起來,今天是他值班。他的臉紅紅的,也不知是酒已經上頭了,還是因為緊張。“呃……啊、嗯,礦長……還沒吃飯吧?”他努力地笑著。金德旺揮揮手,示意他們坐下隻管喝,“我過來看看。”但二槐卻並沒有坐下去,繼續站著說:“沒事的。今天一天挺好的。一天金建軍一直在的。西山的那批煤拉走了,今天好像也把貨款結清了。井底下也挺正常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