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供狀來的慎刑司總管內監小心翼翼道:“周寧海暈過去了兩次,他說他隻知道這些,別的也不清楚了。”

“別的?”玄淩憤然道:“還有別的麼?她作的孽還不夠?”

皇後取過供狀細看,蹙眉道:“當真是罄竹難書。”於是問玄淩:“皇上打算怎麼處置華妃?”

我靜靜看著玄淩,晨光熹微,他負手立於窗前,神色在蒙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靜默良久,方一字一字道:“去查!和華妃有來往的內監凡形跡可疑的一律杖斃!華妃慕容氏,久在宮闈,德行有虧,著廢除封號,降為從七品選侍,遷出宓秀宮居於永巷。”

我心中一沉,玄淩,他到底還是放不下。

皇後已經溫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寬待後宮,料想慕容選侍一定能改過自新。臣妾替慕容選侍謝過皇上。”皇後輕聲道:“慕容選侍一直想麵見皇上,大約一是想有所申訴,二是求皇上寬恕其家人。”

玄淩雙唇緊閉,搖頭道:“朕與她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忽然轉身問曹婕妤:“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為,為何到現在才說?”

曹婕妤隻是垂首,道:“臣妾是不敢。昔日華妃如日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嬪妃不少,臣妾在其威勢之下隻能三緘其口,保全自身和帝姬。如今帝姬逐漸長大,臣妾不想讓帝姬和臣妾一樣受人挾製。”她叩首:“臣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帝姬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臣妾才有勇氣向皇後告發此事。”她是語氣不卑不亢,卻說得十分動容。

我暗讚她此時的鎮靜,若有一絲慌亂,玄淩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經她如此一說,更顯得是天時地利人和,又加之她身為母親對女兒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果然玄淩道:“起來吧。”

我低聲歎息:“護犢之情,眷眷牽動人心腸啊。”

敬妃亦道:“曹婕妤為護其女而受此脅迫,也實在是委屈的。”

玄淩向皇後道:“功臣之女選了哪幾個?何時入宮?”

皇後翻出一卷書頁,慢慢念道:“臣妾按皇上所說選了北門提督之女黎氏、羽林軍副都統之妹管氏、都察院禦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奉皇上口諭皆封為正六品貴人。”皇後澹然微笑:“內務府擬定了幾個封號待選,皇上說事忙,就由臣妾擇定。臣妾擇了‘福祺祥瑞’四字,黎氏為福貴人、管氏為祺貴人、倪氏為祥貴人、洛氏為瑞貴人。十二月十二入宮。”

我仔細聽著,雖說是功臣之女,然而新貴人們的父兄官位品級皆不高,大抵是玄淩不想再有像華妃這樣有手握重兵的家族的妃子入宮了吧。

玄淩草草看了一眼,道:“甚好,叫起來口采吉利。”

皇後笑得自然而平和:“皇上滿意就好。”

欣貴嬪在一邊道:“那麼和慕容選侍一起的喬選侍呢,皇上要怎麼處置?”

玄淩不言,皇後道:“隨她去吧,讓敬事房撤了她的綠頭牌不再侍寢吧,皇上以為如何?”

玄淩道:“你是皇後,這些事你決定吧。”

我故意道:“那麼曹婕妤也曾和慕容選侍親近……”

曹婕妤連連叩首道:“臣妾有罪,不該受慕容選侍脅迫。”她淚眼汪汪仰望著玄淩:“臣妾願受任何懲罰,但求皇上不要怪則帝姬。”

敬妃不忍,道:“曹婕妤也是不得已的吧,何況帝姬還那樣小。”

玄淩的目光久久落在曹婕妤身上,想一想道:“再下道旨,婕妤曹氏揭露慕容氏罪行有功,冊封為正三品貴嬪,封號‘襄’,也是十二月十二行冊封禮。”

曹琴默宿願得償,淚痕未幹又添喜色,忙叩首謝恩不已。

眉莊早已等在我宮中,翹首以盼,見我來了,忙問:“如何?”

我搖頭:“沒有賜死。”

眉莊神色一變,又問:“那麼被打入冷宮?”

我亦失望,冷然道:“隻是廢除封號,降為選侍,居於永巷而已。”

眉莊猝然站起,雙手緊握成拳,臉色一時青一時白,驚愕且憤怒,半晌方道:“隻是這樣!”

我點頭:“她的罪行皇上都知道。可是皇上對她心有愧疚。”眉莊愕然望著我,我歎息,將“歡宜香”一事細細說與她知道:“她當日小產,後來一直不曾有身孕,皆是皇上的緣故。加之她父兄已被處死,皇上難免心下憐憫。”

眉莊起先怔怔聽得入神,待我講完,神色又複清冷,“她父兄被處死,但其餘族人得以保命。皇上當日能狠心除去她腹中禍患,今日怎麼倒婦人之仁了。”

我微微冷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得寵,皇上難免有舊情。”

眉莊咬一咬牙,冷笑道:“好在她如今已不是華妃了,我自然有辦法。”

我怕她性急,忙道:“她雖然貶黜,畢竟還是宮嬪,你別衝動。”

眉莊的笑嫣然而森冷,道:“這個自然,我不會以身涉險。”

我默默片刻,雪亮的仇恨如刻在心上,決絕道:“我的孩子和淳兒都死在她手上,你和我也幾番險些喪命。你不能忘的我自然也不會忘。”

縱有餘波,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懲處了汝南王一黨後,對於有功之臣的封賞也陸續而來。爹爹晉為正二品吏部尚書,加封太子太保;哥哥晉兵部侍郎,羽林軍都統兼翰林院侍講學士。

玄淩向我笑言:“向來文臣武將甚少能和睦,朕讓你哥哥甄珩身兼文武之職,也是我朝第一例呢。”

我盈盈而笑,依偎在身邊:“皇上用心良苦,隻是怕臣妾的哥哥還年輕,無法擔當此重任呢。”

玄淩心情甚好,笑嗬嗬道:“當日你沒有瞧見,你哥哥橫刀立馬、浴血圍攻汝南王府的情形,一人力戰十數死士,當真英雄少年嗬 !”

我亦是高興,口中謙道:“還請皇上讓臣妾的哥哥多加曆練罷,玉不琢不成器。”

他欣然應允,道:“你嫂嫂此次也出力不少,朕打算封她為正六品命婦新平縣君,如此你哥哥可再不敢休朕親封的夫人了。”

我輕輕啐了一口,“那場戲做得真是辛苦,害臣妾流了許多眼淚。若非皇後娘娘幫襯,隻怕還圓不過去。”

他親吻我的耳垂,低聲道:“朕再不讓你流這許多眼淚便是。”

自我從無梁殿回宮,玄淩對我的寵愛一如以往。而陵容,因著在我幽禁無梁殿時自請與我相伴,玄淩對她更是另眼相看,十分寵愛。以至於陵容雖然隻是一個沒有封號的嬪,但是待遇隆寵卻遠在有封號的嬪位之上了。

待得第一場雪落時,已是十二月初七。這一日,正是嫂嫂被封為正六品命婦新平縣君後進宮謝恩的日子。

待見過皇後,皇後笑容滿麵道:“如今夫妻和睦,又有了孩子,可大好了。”

嫂嫂麵上一紅,忙與哥哥一起謝恩,皇後道:“你們難得來一趟,自然有好多體己話兒要和莞貴嬪說,本宮就不虛留你們了。去貴嬪宮裏吧。”

下雪的天氣路上風大,轎輦坐了好一會兒才到了棠梨宮,流朱和浣碧早帶著人候在宮門外,遠遠迎上來喜滋滋道:“給公子、少夫人賀喜。”

如今我在宮裏,哥哥嫂嫂對流朱和浣碧更加客氣,忙扶起來道:“兩位姑娘好。”

如此簇擁著進去了,厚重的棉簾子一掀,暖風兜頭兜腦撲上臉來,嫂嫂不由笑道:“原來在轎輦裏隻是不覺得冷,現在才是暖洋如春了。”

我和他們一同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才仔細端詳兄嫂。嫂嫂產後略豐腴了些,臉色紅潤氣色甚佳,哥哥也是神清氣爽,雄姿英發,眉宇間勃然生威。

我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顧盼間又問:“怎不見我的侄兒呢?”

嫂嫂忙道:“小兒啼哭怕吵擾了娘娘呢。既然娘娘想見,我讓乳母抱進來吧。”於是喚過乳母,道:“把小公子抱過來。”

我不待乳母請安,抱過了孩子在手中。

嫂嫂道:“娘娘抱孩子的手勢很嫻熟呢。”

我一怔,蓄了笑容道:“是啊,我在宮中也常常抱兩位帝姬呢。”

小小孩子尚未滿月,身體還有些紅紅的,胎發濃密,想是剛吃飽了奶水,睡得正香,睡夢中亦帶了笑容,尚渾然不知世間愁苦滋味。我心下歡喜,亦觸動了哀愁。我的孩子若能出世,又會長成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