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美製飛機一臨空,押送他們的鬼子、以機槍槍口交叉對準他們的鬼子,就一個個慌得躲進了彈坑。

我叔爺說,這些鬼子也是在衡陽被打怕了,他們害怕我們的飛機炸。

美製飛機盤旋了一陣,往城區飛去,在城區上空繼續盤旋了幾周後,向西飛走了。

美製飛機一飛走,日本兵從彈坑裏爬出,但他們沒有開槍,也沒有再將機槍對準俘虜。

我叔爺說,日本兵是害怕我們的飛機報複。他們如果向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俘虜開火,我們的飛機就要將他們全部炸死。因為我們的飛機已經偵察過了,發現了我們。

不管我叔爺的分析是不是準確,不管究竟是不是這個原因,總之,我叔爺他們被趕上西禪寺這個孤零零光禿禿的山頭,除了要對他們進行集體屠殺外,是沒有別的原由可以解釋的。因為那個孤零零光禿禿的山頭上,不可能關押俘虜。

我叔爺他們又被趕下山,進入城內,被關進湘江岸邊一座被炸得殘破不堪的大院裏。

衡陽城破的第二天,即八月九日上午,四架美製飛機又來了。看守我叔爺他們的日本兵又躲藏起來。這時,我叔爺那當兵販子潛逃的本事顯現出來了。他趁著混亂,迅速從殘破不堪的大院裏溜出,跑到江邊,躲藏在已被炸爛的一間破屋內。

我叔爺躲在那破屋內一動不動,他是要節省體能,他得等到天黑後再行動。而在這一天裏,他除了早上吃的那一點東西,將不會有任何食物進口。

天色暗下來了。我叔爺找來一根被炸斷的木頭,他正要行動,天空猛然下起了大雨。這大雨一下,我叔爺又在心裏叫好,說老天助他、助他。雨越下得大,鬼子出來搜尋的可能性就越小。可他突然又傷心起來,說這是老天為他那死亡的弟兄們哭泣,是老天在悼念命運悲慘的第十軍。

趁著大雨未停,四周漆黑,我叔爺抱著木頭跳入湘江,順水漂流而下。

我叔爺想著他又一次死裏逃生了。可很快,江東岸出現了大隊日軍。日軍打著火把,一邊向和我叔爺相同的方向行進,一邊朝江裏不斷開槍射擊。我叔爺不知鬼子究竟是發現了他,還是胡亂掃射,或許是在追找著別的人。反正,他不能再和鬼子同一個方向順水而漂了。如果逆流而上,他那空癟的肚子、渾身的傷痛,是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住的。

我叔爺不得不偷偷地爬上岸,又躲進一間被炸毀的民房。

天亮了,斷牆外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我叔爺探出那隻有光的眼睛,一瞧,是一群俘虜被幾個日本兵押著。我叔爺想,如果躲在這裏不動,得等到夜裏才能再入湘江。兩天沒吃飯了,餓都會被餓死,還說下什麼湘江?!他決定,插入這支俘虜隊伍中,先混餐飯吃再說。

我叔爺一個挪騰,這支俘虜隊伍中多了個林滿群。

我叔爺沒想到的是,照他的說法又是老天相助,這些俘虜,竟是被押著去草河修建那座被炸掉的草橋的!那草河,不就是他和曹萬全、祝大鼻當采買所遊過的那條河嗎?草河過去不遠的山裏,不就是他和曹萬全、祝大鼻遇見遊擊隊的地方嗎?再往山裏走,不就是三爺捐獻慰勞品並請他和曹萬全、祝大鼻吃飯的集鎮嗎?我叔爺真正地興奮起來:天不滅我!天不滅我!當然,他隻能在心裏叫。

我叔爺不知道的是,那條草橋,是連接長衡公路的橋,兩軍交戰時,草橋自然被第十軍炸毀,日軍一占領衡陽,為了軍事補給的需要,自然得趕緊修複。

我叔爺說他當天夜裏,趁著更深人靜、看守的日本兵睡覺時,逃了出去。這一回,連草河都不用偷遊,他沿著自己熟悉的小路,直奔集鎮。

我叔爺於清早逃到集鎮,又受到了遊擊隊和集鎮百姓的熱情招待。他又飽飽地吃了兩餐飯(他這一輩子,為的就是吃飯、吃飽飯)。我叔爺說他想再見到那位三爺,可沒有見著;而遊擊隊的人,也不是原來的人。但盡管沒見著三爺,盡管不是原來的人,一聽說他是從衡陽出來的,人們就都熱情得不得了。

這天夜裏,有人領著他越過日軍封鎖線,轉向南走,到達耒陽,然後經郴州、道縣,到達全州。

一到全州,我叔爺就等於是到了家。從全州去新寧的路,他即使閉上那隻還有光的眼睛,也不會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