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我叔爺就如他自己所說的,硬是命大。他沒有被炸死,隻是他這個當過炮兵的人,被炮炸瞎了一隻眼睛。

我叔爺蘇醒過來時,槍炮聲已漸稀疏。

我叔爺的第一反應是,怎麼沒有了劇烈的槍炮聲,是不是耳朵聾了?

我叔爺不相信,在他又活過來時,竟然會沒有震耳的槍炮聲!

我叔爺竭力睜開眼睛,這一睜,疼得他大叫起來。他這撕心裂肺的大叫,不僅是因被炸瞎的那隻眼睛的疼痛,更主要的,是他感覺到自己的那隻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叔爺不知所措,在地上摸來摸去,似乎是要尋找他那隻什麼也看不見了的眼睛。但他還有光的那隻眼睛,卻分明看見滿地都是死屍。

我叔爺終於抬起頭,因為他聽見了轟隆隆的響聲。他抬頭看見的,是幾架飛機——日本飛機。

日本飛機在低空盤旋,不斷從他們頭頂掠過,接著散下雪花般的紙片。

我叔爺再往四周瞧,這才發現,四周有不少像他一樣的傷兵。

有紙片落到了傷兵身上。有人抓起紙片輕聲一念:和平參加證。旋即像被燙著一般,趕緊扔掉。

緊接著,我叔爺那隻還有光的眼睛發現,日軍從四麵八方湧來。

日機繼續在低空盤旋,地麵上的鬼子漸漸逼近。

漸漸逼近的鬼子既未開槍,也不喊話,隻是端著上了刺刀的長槍,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有一個穿著日軍軍裝的中國人出麵了。他大聲喊道:

“你們聽著,從現在起,你們自動列隊,離開戰場,聽皇軍的指揮!”

我叔爺這才突然明白,他,還有他四周的弟兄,都成了俘虜。

我叔爺跟著一列長長的傷兵隊伍走著。這個隊列中的弟兄,有殘腿的,有斷臂的,有用層層紗布包住腦袋的,也有用爛汗衫包住眼睛、耳朵、嘴巴,隻留了一對鼻孔在外麵的,還有用手托住自己露出肚腹的腸子的……路邊,更有奄奄一息躺在地下無法站起來的……我叔爺那隻被炸瞎的眼睛,不知是哪位弟兄替他包紮了一下,到底被包紮得是個什麼樣,他自己不知道。

傷兵隊伍兩邊,是押送著他們的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日本兵眼裏都露著凶光,狠狠地盯著他們。

我叔爺後來說,日本兵之所以那麼凶狠地盯著他們,是因為他們把日本兵打得太慘了,日本兵在衡陽之戰中死得太多了,所以日本兵特別恨他們。我叔爺又說,當時他最擔心的就是日本兵會來一場集體屠殺。“你想,我們打死了他們那麼多人,他們能不報複嗎?日本兵殺俘虜,殺傷兵,又不是第一次!”

我叔爺他們被帶到城外,被趕上一座小山。這座小山就是第十軍預十師和日軍爭奪得最激烈的戰場之一——西禪寺。西禪寺本是一古老兩進房屋小廟,廟的四周原有參天大樹八十多棵,這些大樹已被炸得無一幸存,小山表層則被炸彈徹底翻了個個,孤零零光禿禿的山頭布滿彈坑、散滿彈殼。寺廟僅存一片瓦礫。山下的池塘裏,浮滿了第十軍弟兄們的屍體。

我叔爺他們被趕上山頭後,押送他們的鬼子立即以好幾挺機槍,交叉對準他們。我叔爺心裏頓時一緊,他媽的,鬼子真的要大屠殺啊!他用那隻還有光的眼睛四處睃尋,想找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或者能逃的路徑。然而,光禿禿的山頭,無處可藏;即使是往山下跑,鬼子的機槍也能非常輕鬆地“點名”。

“完了,完了,他媽的這回隻能做冤死鬼了!還不如像宮得富那樣死去……”

從不認為自己會死在鬼子槍口下的他,總是相信自己命大的他,立時沮喪到了極點。

正當我叔爺認為這次是死定了時,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從頭頂掠過。我叔爺抬頭一看,四架美製飛機在天空盤旋。

“我們的飛機!他媽的,我們的飛機!”我叔爺心裏不知是驚喜還是怨憤。驚喜的是,在他認為命懸一線的時候,竟然看見了自己的飛機;怨憤的是,自己的飛機怎麼不早點來呢?早點來,將鬼子的火炮統統炸毀,使鬼子的火炮不能像坦克一樣推進,他們那兵販子連,就還在陣地上……

不管是驚喜也好,怨憤也好,後來我叔爺認為,是這四架美製飛機救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