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女工,初來時,木二子沒有在意過她們,他滿腦子都是多掙點錢回家,沉重的生活像夏日裏的毒日頭把他心頭的那片葉子曬卷了,現在有了陰涼,有了雨水,心頭的葉子又伸展開了。他有了心思注意到,兩個女工白皮嫩肉的,眉是修過的,彎彎的如柳葉,唇是描過的,鮮鮮的紅,牛仔褲包著兩個渾圓的屁股,像家裏蘋果樹梢頭結的兩隻圓蘋果。有時幹活貼得近了,他還能嗅到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清甜的氣味。這給農村來的木二子帶來了新鮮的體驗,同時,還有一種莫名的想得到的但又遙遠得無影無蹤的感覺常在他的心頭纏繞,從此木二子有了孤寂,過去他在家時是不抽煙的,現在也開始抽煙了。
偷窺的事是偶然發生的。那天,隊裏安排木二子和另一位電工去查斷了的線路,倆人說說笑笑就查到了女浴室的樓下。同事把梯子架好,木二子爬上去,處理好線頭,下梯子時,木二子一低頭就發現了窗戶頭上的那道縫隙了,他不經意地朝裏瞅了一眼,看到浴室氳氤的水汽裏,一個個女人膚色細膩胴體白皙,如一幅美人出浴圖。他的身子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同事說:“木二子小心點。”木二子說:“日他媽的,臨歇了,叫灰迷了一下眼。”木二子下來後,佯裝揉了揉眼,顯然做得天衣無縫,倆人收拾好東西回去了。
第二次,木二子是單獨去的。冬天的夜晚來得早,下班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回去也沒事,木二子忽然記起了那天看到的美人出浴圖,好奇心上來了,想再去欣賞一下,身不由己地走到半路上,他停了下來。他想,自己是有家有院的人了,幹那畜牲的事。但他很快原諒了自己,就這一次吧。木二子悄悄地來到了女溶室的窗戶下。
女浴室是由過去的車間改建成的,不售票,是公司裏為職工生活服務的公共浴池,那些大窗戶都用油毛氈子釘了,玻璃都用油漆刷過了,但還是遺下了這個小毛病。這個窗戶的外麵是一堵高高的院牆,與女浴室構成了一個死角,平時幾乎無人涉足,如果在夏天,這裏長滿了野草,是小動物們的天堂,但現在荒草萋萋,仿佛離外麵的世界很遙遠。
木二子輕輕地踩著那些枯萎了草莖,發出輕微的叭叭的聲,木二子找來一些殘磚碼起來,然後站上去,再上到窗台上,扶著牆壁站起來,木二子年輕做起來很輕捷的。從那細長的縫隙裏,他果真又看到那幅美人出浴圖了,這次,他把縫隙稍稍擴大了點。淡淡的水霧裏,十幾位年輕的女性赤裸著身體在水池裏洗澡,她們或蹲或站或躺或坐,姿態都優美動人,似乎在為木二子展示……木二子看呆了,不知身在何處。突然,他的眼睛似乎被灼燒了一下,他竟驚奇地看到了那位在公司辦公室上班的打字員小妞了,平時她走在路上腰肢如春風擺柳,紅唇明眸迷住了多少小夥子。木二子曾聽過她的緋聞,說她是靠賣身子才在辦公室裏呆住的,眼前的打字員小妞也真美,她的小蠻腰,看著就想上去抱一抱。木二子看到這裏就有點恨那些當官的,他們憑啥能擁有美人,木二子就想當官當皇帝……木二子屏住呼吸,看得既心滿意足又心驚肉跳,下部一陣陣腫脹。忽然,一聲響動,木二子嚇了一跳,從窗台上跳了下來,這才發現身後是茫茫的黑夜,並沒有發生什麼。
木二子抽著煙回到宿舍的時候,來串門的老鄉看著埋頭吃飯的木二子鼻尖上有一點細灰,笑著說:“瞧你鼻子的灰,拱地去啦。”木二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幹活弄的。”
吃完飯,木二子關了門來到老鄉拐子屋裏串門。拐子剛從老家探親回來,屋裏的板凳上床沿上已坐了一圈子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閑話。拐子就把從老家帶來的手工煙散給大家吸,有一位小夥子拿著煙在鼻子底下聞聞說:“拐子,這根煙是你和老婆幹過事後,手沒洗就趕的,煙上還有你老婆X的味道哩。”有人搶著說:“哎,就你有口福,放到嘴裏舔舔。”大家鬧著,開心得很。又有人起哄說讓鼻涕說說跟蹤女人的事。
鼻涕因為從小愛流鼻涕,到了大小夥子了過半天還吸一下鼻子,所以鼻涕的外號一直叫著,去不掉了。鼻涕吸吸鼻子就說了。那是夏天的晚上,鼻涕在馬路上遛彎,麵前走過一位女人,飄著一陣淡淡的輕香,鼻涕吸了一下鼻子。女人身材頎長,挎著一個小皮包,腰肢細細的,似乎隻用一隻胳膊就能環過來了,但到了臀部卻又豐滿而滾圓起來,有了一種逼人的氣勢,兩條修長的腿穿著白褲子,在前麵走著,屁股被包得圓圓的,像兩隻蝴蝶在飛。鼻涕就心醉神迷地跟隨著,馬路上的燈是桔黃的,一盞連著一盞,走在明亮處,女人就顯得很光彩奪目,走到兩盞燈的交接處,光線弱了下來,女人的身影就朦朧起來,也很美。接著,愈走光線又愈亮起來,就這樣反複著。女人轉過了一條街,鼻涕也跟著轉過一條街,他保持著能清晰地看到她身體各部位的曲線為固定距離,這距離讓他想入非非,產生快感。女人是一個謎,他甚至想了解她的出入行蹤,是否吃五穀雜糧。一會兒,女人上樓了,鼻涕也吸了一下鼻子跟著上去,讓他大吃一驚,這是一家派出所,鼻涕剛想退出,已經晚了,那位剛才還給鼻涕滿腦子美好想象的女人,此刻卻凶惡地一把抓緊他的胳膊說:“警察,這個流氓已跟蹤我好久,你們要拘留他。這樣下去單身女人誰還敢走路……”女人語言飛快,說了好多,鼻涕聽不見了,隻覺得頭暈目眩。第二天,派出所通知隊長才把他領了回來。
鼻涕說完,大家就笑了,拐子罵,笨的就跟驢一樣。鼻涕就反駁說,老警也講我這沒觸犯法律,隻是有點太那個了,城裏的女人是狐狸精呢,不像我們鄉下的女人是看家的狗,你們各位要小心著,說不定下次誰就被狐狸精勾走了吃了。木二子聽著,心裏咯噔一下,想到自己偷看女浴室,暗下決心,一定要戒了,否則遲早要出事的,他想要擠空多回幾趟家,和老婆多聚聚也許就會好了。
在打工者中,每到月底,有些人迫不及待地回家了,說是送錢,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還不是回去為了和老婆做那事,一個大男人,攏了一個月也不容易的。
這天,還不到一個月,木二子就回來了,家裏沒有人,孩子上學去了,老婆肯定下地去了。木二子放下行李,倒頭在床上體息一會兒,枕頭上都是老婆的氣息,他翻身起來,要去把老婆找回來,走到村口,有人告訴木二子,他老婆在南衝裏幹活,木二子去了。
田地裏沒有了高杆的莊稼,視野開闊了起來,麥苗淺淺地綠著,油菜的葉子還小,蓋不住土地。木二子老遠就看到正在地裏忙活的老婆了,木二子走到地頭喊道:“哎,我回來了。”老婆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來說:“才走幾天就回來了。”木二子說:“想你了,公司裏的活不忙,就回來了。”木二子要老婆回家,老婆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說,這點幹完了再走吧。木二子就不依說,那不如先回家幹完了再來。老婆就罵他死不要臉的。木二子幫著老婆收拾好農具,倆人回到家,上了床,木二子急猴猴的把老婆脫得光光的了,木二子看著老婆身上的黑皮粗肉,興趣減了一半,想起了在女浴室裏看到的那些情景,感到老婆與那些女人比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老婆在等著木二子耍瘋,沒想半天沒了動靜,就瞅了他一眼說:“累了吧,歇歇。”木二子覺得有點對不起老婆。
第二天,木二子就要回城了,老婆罵他腦子有沒有毛病,來回跑不要錢啊。木二子回到城裏的第一件事,就鬼使神差地去女浴室偷窺了,木二子對城裏的女人有著無限的向往,但這些尤物在他的眼裏都是為上帝準備的,他這個打工仔隻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現在,他通過這條小小的縫隙,仿佛吃著上帝在大餐後的施舍,獲得了一絲滿足。
“這樣下去,我真的就毀了!”
木二子一次次地告誡自己,但他擺脫不了那種誘惑,偷窺時的感受是銷魂的,他覺得世界消失了,生活如果永遠停在那片雲霧之中該多好啊。但過後,他又深深地自責,他想這就是老家傳說中的吃人的女鬼,她先是迷住你,然後再吃掉你。
又到月底時,木二子沒有回去送錢,他有了一個不可告人的心思。這天晚上,他偷偷地去市裏三角地,這兒是城裏有名的打工仔招妓的地方,那些女人,臉上畫得像鬼,穿著暴露,在暗暗的路燈光下東張西望的。木二子轉了兩趟,選了一個能上眼的,和她在樹林裏小聲地談好了價錢,就跟女人走了。女人把他領到租賃的平房內關好門,兩人脫了衣服,屋內的燈關著,木二子堅持要開燈,女人不願,木二子說,我再加你十元錢吧,女人勉強同意了。燈開了,木二子貪婪地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女人的青春的身子,女人膚白細膩,臀部還貼著一朵彩色的玫瑰花,十分的刺激。木二子用手擰了一下,弄得女人不高興地說:“你有沒有毛病,快點好不好,我還要做生意的。”上床後,木二子想像著在浴室裏偷窺到的情景,仿佛身下的就是一個個讓他著迷的女人,一時間精神恍惚亂雲飛渡。完事後,木二子在數錢給女人時,手有了點抖動,他心疼這錢是從牙縫裏省下的,現在做了這樣醃臢的事,對不起老婆和孩子。女人接過錢開始穿衣服,女人彎著腰,翹著臀,木二子又看到那朵彩色玫瑰了,他又伸手去摸了一下,女人沒有作聲,一下子就把印著玫瑰的臀部套進褲子裏了,一切都結束了。木二子有點憐惜地問女人,怎麼做起這事來了,女人說下崗了離婚了。木二子有了精神,走出來,心裏很舒坦。
木二子對偷窺迷得越來越深了,他的心理也慢慢地發生了一些變化,走在路上,他開始對每個窗戶都有了興趣,高處的低處的,大的小的,他都會不經意地看上幾眼,但又是那麼茫茫然。有一次他竟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他盼著冬天快快結束,夏季快快來臨,這樣浴室就要關門了;他盼望著這座樓是個豆腐渣工程,一夜之間倒塌,當然別傷著了人……
木二子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天下著小雨,班裏無活可幹,大家都在閑著,幾個女工都提前回家了,男人們又開始講黃段子了,木二子的腦子裏又浮現出那幅美人出浴圖來。傍晚下班後,大家都走完了,木二子才開始走,他沒有回宿舍,穿著雨衣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女浴室的窗口,浴室內的一幕很快就又重新出現了,看了好久,木二子走出來時,他的心裏燥熱無比,感到頭重腳輕,走到女浴室的門口,他看到幾個洗澡的婦女穿著雨衣走了進去,木二子的眼光一掃就清楚,別看她倆穿著臃腫的雨衣,但骨架很美的。木二子猶豫了一下,也神不知鬼不覺地跟了過去。
女浴室的門頭上有一個燈泡,發出暈黃的光來,暖昧而朦朧。迎麵走來了一個婦女,他愣了一下,婦女看也沒看他一下與他擦肩而過,並沒有發生什麼事,這給他增加了膽量。是啊,在這個雨天裏,誰會想到這個雨衣裏裹著的是一個男人哩。他走了進去,繞過屏風是休息室,他看到近處正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在用毛巾擦身上的水漬,她擦過飽滿的乳房,乳房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又彎腰去擦雙腿,圓圓的臀部翹起來,在木二子的眼裏,漸漸膨大,立刻壓得他透不氣來,仿佛是那個印著彩色玫瑰的臀部。木二子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朝那滾圓的臀部摸了一把,手指有一種在玉脂上滑過的舒爽。女人憤怒地叫道:“哪個?討厭!”顯然女人以為碰到熟人在開玩笑。但她一回頭卻驚呆了,她看到雨衣的帽子裏是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在那雙眼睛看不見的深處,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燃燒。女人啊地驚叫了一聲,接著大叫:“抓流氓啊,抓流氓啊,有流氓進來了!”大家都愣了,木二子一跑,大家馬上反應了過來,一下子炸開了鍋。幾個穿好衣服的婦女,跟在後麵一邊追一邊高喊:“抓流氓啊!”
木二子是被那個年輕的保安抓住的,保安聽到喊聲,三步兩步就把木二子抓住了,木二子死死地按著雨衣的帽子不吭聲不鬆手不願走。年輕的保安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木二子推到了門衛室,在燈光下剝開木二子的雨衣一看,年輕的保安驚呆了,原來是木二子,那些婦女不認識木二子,她們要撕了這個老流氓,被年輕的保安製止住了,女人們拉來那個還在哭哭泣泣的年輕女人,木二子當眾跪了下去泣不成聲。
這下子我真的毀了!
木二子的心頭又一次閃過這句話。
保安科長來了,經過調解處理,決定除了對木二子進行“思想教育”外,罰木二子200元,給女人作為精神損害的賠償,並為此事保密。
不久,木二子辭掉了這份工作,木二子背著包袱回去了,望著身後越來越陌生的城市,他心裏有了一種驚恐。
這時候春天已來到了,到處花開著,草綠著。
夏天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