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輕輕退了出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坐在那裏是多麼局促,因為他幾乎沒怎麼說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曉堂仔細回想了一遍,這才意識到,包雲河今天對他說這番話,隻怕是精心選擇了時機的。包雲河趁酒後對他說這些,以酒蓋臉,才好把那些不便說出口的話說出來。如果他田曉堂聽進去了,聽懂了,目的就達到了,算是沒有白說;如果他聽不進去,包雲河權當說的是醉話,過後可以不認賬的,這樣就進退自如了。這麼一想,包雲河的用意就再清楚不過。包雲河唱這出苦情計,是在暗示田曉堂要站穩立場,替他分憂,在從輕發落陳春方的問題上出一把力。
讓田曉堂更為意外的是,兩天後,陳春方竟然也跑來找他了。
在一家茶樓見麵後,陳春方也不繞圈子,稍事寒暄就一臉苦笑說:“工程質量出了問題,我當然罪不可赦,可是,我也有難言之隱啊。”
田曉堂不露聲色地笑笑,說:“你有什麼苦衷,不妨說說看。”
陳春方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那個施工隊是誰打了招呼嗎?說出來你不相信,是唐生虎唐市長!”
田曉堂有些吃驚,問:“唐市長也插手了?這事包局長知道嗎?”
陳春方說:“當時,施工隊塗老板拿著唐生虎寫的條子直接來找我。我不敢不買賬,後來就通過招標程序,讓那個施工隊中了標。這事我一開始也沒跟包局長講,我想包局長應該是知道的,不跟他挑明反而更好些。我不聲不響地把這事辦妥了,包局長隻會認為我會辦事。”田曉堂說:“就憑一張便條,你就相信了人家,這裏麵該不會有詐吧?”
陳春方笑了笑,說:“我開始也有些懷疑,但我把唐生虎留在政府公告上的簽名和便條上的簽名作了比較,發現筆跡是一致的,也就相信了。我想,塗老板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打著市長的旗號招搖撞騙吧?”田曉堂沒有做聲,心頭的疑惑卻漸漸放大了。
一般來說,大領導出麵打這樣的招呼,多是當麵提出或是電話裏交代,很少寫什麼條子的。寫條子就會落下把柄,領導才不會那麼弱智呢。這麼一想,陳春方被那個塗老板騙了還真有很大的可能性。現在有些人膽子奇大,而仿冒唐生虎的筆跡也不是什麼難事。說不定,陳春方早就清楚自己上當了,但他又哪敢聲張!他已拿夠了人家的好處,再說這事聲張出去是樁醜聞,對他有害無益,他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陳春方又道:“不想塗老板竟瞞著我,將工程悄悄轉包給了四個包工頭。我曉得後去製止,可塗老板仗著和唐市長的關係,對我隻是敷衍應付。我沒轍,隻能默許這種轉包行為,要求那四個包工頭抓好質量。好在其中三個包工頭還算聽話,隻有一個包工頭不講規矩,暗中搗鬼,這才弄出麻煩來。”
田曉堂知道陳春方這些話虛虛實實,當不得真的。他心裏明白得很,層層轉包,層層盤剝,利潤空間被一再壓縮,萬般無奈之下,最後隻有拚命偷工減料,降低成本,這才是導致質量問題的根本原因。不過,陳春方沒能把好質量關,有失責的一麵,同時隻怕也真有無奈的一麵。陳春方過去從不跟他提及這些內情,今天為何要倒豆子般地和盤托出呢?無非是想借此替自己開脫責任吧!
果然,陳春方接下來就說:“我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了。我總不能對調查組說,施工隊塗老板是唐市長介紹來的,他們要胡來,我拿他們也沒辦法。”
田曉堂在心裏偷偷笑了。這個陳春方,竟把責任往塗老板身上推得一幹二淨,甚至還拿唐生虎作擋箭牌,而他自己,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委屈。這真是太可笑了!田曉堂不好對陳春方說什麼,隻是言不由衷地勸慰了幾句,就找了個借口,從茶樓脫身出來。
回到家裏,田曉堂忽然想,陳春方說什麼唐生虎寫條子打招呼,該不是信口胡編的吧?因為,這裏麵的疑點太多了。又想,陳春方今天來找他,究竟是自己的主意呢,還是包雲河授了意?如果包雲河授了意,那麼今天陳春方找他訴苦,隻怕是那天包雲河酒後與他談心的一種延續和補充吧?田曉堂意識到,隻怕又要麵對一次艱難的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