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並沒有告訴他們今天的真實情況,隻是與他們談笑暢飲,期間還大力誇獎了今日表現最好的龐瑛,樂的他頻頻舉杯,滿臉的肥肉都似是要因為笑容而堆成花兒一般。
這些人都是紀綱在錦衣衛中的左膀右臂,可他也知道,經過今天的事件之後,他們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所以他沒必要告訴或者警告他們什麼,既然已是必死之局,何苦要讓人在死前還不得快樂呢?
一杯接著一杯,轉眼一壺酒已幹,紀綱讓下人又拿了一壺,依然自斟自飲著,仿佛明日要死,今天便須將這一生的酒都喝夠似的,可喝了那麼多,他偏偏一點都不醉,腦海裏一遍遍的過著今天西苑中的場景。
紀綱已經明白過來:今日之局並不是皇帝的什麼狗屁信號,也不是皇帝想要鳥盡弓藏,皇帝隻是被利用了,被某些人當成一杆最顯眼的大旗給利用了。
隻是那個人先利用太孫亂了他的心,又在柳枝上做手腳當後備計劃,同時還安排了龐瑛這麼一個關鍵性人物,不得不說此人運籌帷幄之高明。
又將一杯酒飲盡,紀綱忽然“啪”的一聲將酒杯拍碎,嚇得房間裏的下人們一哆嗦,低下頭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紀綱的臉上帶著笑,不知在想什麼,許久之後,角落裏的一個下人終於鼓起勇氣,拿起一隻新的酒杯緩緩走上前,想要為主人更換,門口光線一黯,一個人影幽靈般的閃了進來。
下人認得那是府上最得主人信任的小管家,立刻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管家約莫二十許歲年紀,甚是年輕,但他的一雙眼睛中毫無生氣,看上去竟有些蒼老的味道。他進來之後便像是個影子一般站在了紀綱身後,和李柏在私牢受刑的那天一樣麵沉如冰,沒有任何表情。
待房間內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他彎腰在紀綱的耳邊低聲說道:“事情已經查清楚了,主使人是鄭和。”
紀綱的眉頭皺起,喃喃道:“是他?這不像他的風格。”
那管家似乎不擅長發表什麼意見,對於紀綱的話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隻是很生硬的繼續說道:“今天一早,龐瑛的妾室柳仙娘離開了龐府,至今未歸。”
紀綱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管家又道:“李柏這些日子一直都躲在鄭府,方菁草起先被他藏在了十裏鎮好友高烜家裏,月前也接進了鄭府。”
紀綱眼瞼低垂,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之後雙眼猛地張開,眼神犀利如刀:“好友?哼!派人殺了。”
管家猶豫了下,又道:“漢王回府之後大發雷霆,打死了兩個侍女。”
紀綱冷笑出聲,道:“豎子不足與謀,任他自生自滅去吧!還有什麼?”
管家道:“鄭和出宮之後,皇上召胡濙覲見。”
紀綱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似是十分快意,笑聲良久不歇。
看著紀綱狀似癲狂的笑臉,管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笑聲停止,紀綱又為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輕嗅,雙目閉起,好像十分享受美酒的清香。
“胡濙?哈,當浮一白。”說完,他仰脖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後才道:“金矢,有話便說,年紀輕輕不要總是一副老態。”
金矢沉吟片刻後問道:“老爺,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
紀綱抬頭有些詫異的看了金矢一眼,搖搖頭沒有說話。
金矢是幾年前被他從路邊撿回來的,當時的年輕人已經快要餓死,紀綱不是善人,自然沒有大發善心,隻是當時金矢的那種燃燒著求生的火焰卻又蒼老無比的眼神吸引了他,這才將他帶了回來。
事實上,紀綱的眼光不錯,被撿回來的金矢無論學什麼都上手很快,且平時寡言少語,辦事認認真真,極少出錯,沒多久就被紀綱帶在了身邊,成為親信。
以他隻辦事從不提問的性格竟然主動問自己將來的打算,看來今天的事情還是讓自己最沉穩的手下緊張了。紀綱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卻是滿不在乎的答道:“打算?為什麼要打算?”
金矢有些愕然,剛要開口紀綱卻接著說道:“你是不是覺著皇上馬上就要砍我的腦袋了,不想跟著我一起送死?”
金矢臉色一正,單膝下跪低頭,沒有說話。
紀綱欣慰的歎了口氣,說道:“起來吧!你年紀輕輕,不願赴死是正常的,和忠誠無關。”他又喝了口酒,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下去吧!早些歇息,明日記得去將那個什麼高烜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