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皆大歡喜(2 / 2)

紀綱沒有去想要不要指出李柏的身份。他能看出今天事情的蹊蹺,坐在高台上的皇帝自然也能看得出來,所以即便他將李柏指出來,也不會對他今日的處境有絲毫的改變。

皇帝或許會知道他紀綱是遭了別人的陷害,然而這對皇帝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紀綱的親信龐瑛公然“指鹿為馬”欺騙君王,不但沒有一位大臣敢站出來指責,錦衣衛的親兵們竟然還在叫好稱讚。

這對一個雄才大略的帝王來說會是怎樣的羞辱?所以,他紀綱是不是冤枉的根本無關緊要,在皇帝眼裏,他現在就是趙高。

至少……他也有了做趙高的資格。

這時龐瑛已經來到了紀綱的馬下,他沒有停下腳步,隻是一邊跑一邊轉頭向紀綱綻放了一個大汗淋漓的笑臉,這張臉上的笑容十分醜陋,卻又帶著濃濃的諂媚。

那是一種隻對他才綻放出來的諂媚。

紀綱再次環視四周,他離皇帝頗遠,看不清朱棣的表情,但他能看見周圍文武百官臉上濃濃的忌憚,能看見那些錦衣衛甚至大漢將軍臉上的討好……不管如何,在這一刻,他紀綱即便指著高空豔陽說那是一輪明月,想必也不會有人反對。

所以,紀綱笑了,笑的十分快意。

趙高又如何?他可以輕易逼死太子,可以隨意廢立皇帝,以殘缺之身,行天子之事;秦始皇又如何?他橫掃六合,統一天下,最後還不是便宜了一個閹人?

龐瑛終於跑到了高台之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舉著那根柳枝,氣喘籲籲的朗聲說道:“稟吾皇萬……萬歲,紀大人……正中露白處。”

朱棣坐在鋪著明黃色錦墊的禦座上,一手執樽一手扶膝,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高高在上的望著跪倒在台下的龐瑛,沒有說話。

這時紀綱也策馬來到台前,下馬單膝跪地行了個武將禮,肅然說道:“回稟萬歲,臣紀綱,幸不辱命。”

一個小黃門走下高台從龐瑛手中接過柳枝,雙手舉過頭頂回到朱棣麵前。朱棣抬眼看了看柳枝露白斷裂處,眉毛輕輕一挑,淡淡笑道:“愛卿果然勇武不凡,理當獎賞,來啊,”說著,他竟將自己手中的那盞金樽交給一旁的宮人,擺手又道:“賜酒!鎮撫龐瑛忠心可嘉,一並賞酒一杯。”

紀綱雙手捧起小黃門端過來的盤龍金樽,抬頭深深看了眼高台上的皇帝,隨即低下頭大聲說道:“謝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旁跪在地上的龐瑛也接過一隻玉杯,謝恩後喜滋滋的喝下。

這時一直保持著絕對安靜的文武群臣才紛紛舉杯祝賀,大讚紀綱箭法高明。在這些大臣們的眼裏,剛才的事就像後世的足球比賽,你觀眾看見了球員犯規沒用,人家裁判沒看見,那就啥都沒發生。皇帝都把自己用的酒杯賜下去了,他們就更沒有觸那個黴頭的必要。

太子黨因為太孫的表現沾沾自喜,漢王黨因為紀綱的受寵鬆了口氣,所以場上的氣氛在漢王被罰之後再一次回歸和諧,一派欣欣向榮,皆大歡喜。

負責主辦這次端午皇家活動的內官監首領太監鄭和因為恩寵就坐在皇帝右後方高台的角落,他看不見朱棣此時的表情,但他知道今日已經事成。別人不知道,可他清楚皇帝還沒老,那眼神兒好著呢,否則方才射柳時又怎會那麼神準?

看著那些當著皇帝的麵對紀綱大拍馬屁的漢王黨,鄭和的嘴角泛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台下那一群宮人的中間位置。

李柏就站在那裏。

鄭和是唯一一個全程參與今日計劃的人,也是計劃的執行人,然而如今的結果依然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即便計劃已經成功,他仍是有些惘然,不敢卻不能不去想這一切都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世間或許有天才,七歲聖人師項橐,十二歲拜相的甘羅,五歲能詩的方仲永等等都是名垂千古的天才神童,然而這些人都是在學識方麵頗多成就,李柏則不同。

他讀過書,卻背不出四書五經,好像也不會作詩,可他竟然能將人心窺探的如此精準,這等閱曆,非是曆經萬千人事而不可得,他一個舞象之年的孩子是如何做到的?難道宿慧之說是真?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李柏微微轉過頭來,衝著鄭和咧嘴一笑又趕緊扭了回去,那張還略帶些稚嫩的臉龐帶著和年齡相符的調皮,讓鄭和不禁啞然失笑。

坐在朱棣左邊的朱瞻基此時也在望著李柏的背影。他不認識李柏,他以為今日之事全是暗示讓他跟來射柳的鄭和所為,所以當見到今日場間那幅景象時,不禁向鄭和投去一絲感激的目光,正好看見鄭和一直在望著李柏,也看到了李柏衝鄭和咧嘴的那一笑。

他端起一杯酒,深深的望了一眼李柏的側臉,嘴角緩緩上翹,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