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背負著雙手挺腰站在畫前,正聚精會神的細細欣賞那副畫卷上的古鬆。
此時的朱棣已經五十六歲,近花甲之年,按照古人的平均年齡來算,此時的他應該算是個老人,但從他那挺直的背影看去,卻找不到絲毫蒼老的跡象,他的一舉一動仍然充滿了一個上位者的威勢,仍然讓人感覺得到他那曾經統帥千軍萬馬征戰四方的雄武之姿。
正在此時,一名小黃門躬身走進來,稟報道:“皇上,鄭和求見。”
“嗯!讓他進來吧!”朱棣從旁邊侍立的一個小黃門手裏接過茶杯喝了口茶,又用冷毛巾敷了敷麵部,擺擺手讓房間裏的人全部退下。
鄭和低著頭走到禦案前五步撩袍下跪,恭聲請安。
朱棣斜靠在錦榻上,細長的眼睛深深的盯住鄭和的後背,片刻之後,淡淡問道:“事情辦得怎樣了?”
皇帝不讓他起身,鄭和連頭都不敢抬,伏在地上答道:“仰托皇上天恩,奴婢不敢懈怠,一切順利。”
朱棣又問道:“月前紀綱府上遇刺一事查的怎樣了?可與東宮有關?”
鄭和心裏一咯噔,額頭不自覺的滲出一滴汗珠來。
那晚他親身潛入紀府密探,不曾想紀綱竟然將火蠍老人供奉在府上,他雖然順利逃脫,但事情已然鬧大,紀綱為掩人耳目,第二日上報說自己遇刺,請求皇帝徹查。
紀綱與漢王是一黨,謀嫡野心人盡皆知,他忽然遇刺,有心人都會往東宮太子身上想。況且鄭和奉命秘密組建的緝事廠雖然負有監視錦衣衛之責,但皇帝卻沒有明言要針對紀綱,再加上朱棣本就屬意二子朱高煦,早有換儲之心,紀綱更是皇帝專門為漢王培養的爪牙,鄭和如何敢說實話?
“這……”鄭和小心說道,“奴婢無能,尚未查清,不敢妄言。”
朱棣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閉上了眼睛,說道:“起來吧!這件事你不要管了,紀綱今日請旨,朕已經準了由他錦衣衛去查了。”
“是。”鄭和起身,弓著身子站在案前。
朱棣伸手從一旁玉盤中捏起一塊小餅送入口中,略咀嚼了幾下,又端起茶杯合著茶水咽下去,才又問道:“聽說最近……你收了一個徒弟?”
這話朱棣說的甚是隨意,就像是老友閑聊一般,可站在一旁的鄭和卻仿佛忽然感覺到一座大山壓了下來,天子的威嚴猶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讓他胸悶的喘不過氣來。
“噗通”一聲,鄭和再次跪下,腦門上的汗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下來,顫著聲音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朱棣笑了笑,說道:“起來吧!朕知你一身功法高明,收個徒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你身負重任,要有所側重,明白嗎?”
鄭和爬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汗,諾諾道:“是,是,奴婢知道了。”
“嗯,”見鄭和一臉的惶恐,似是被嚇得不輕,朱棣的臉色緩和許多,溫言道:“三保啊,你隨在朕身邊有三十多年了吧!朕的許多事你都知道,想要做的事你也知道,朕對你的信任從未改變過,所以,朕更加希望你安守本分,那些不需要你操心的,就不要去管了。”
鄭和的眼眶有些發紅,恭聲道:“皇上的心思,奴婢明白,奴婢也是出於一片忠心,還請皇上明察。”
朱棣點了點頭,表情更加溫和,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鄭和的肩膀,玩笑似的說道:“去吧!好好教導你的徒弟。”
走出乾清宮,一陣風吹來,鄭和濕透了的後背有些發涼,他衝路邊向自己施禮的宦官宮女們隨意擺擺手,自顧自向宮外走去。
今日與皇帝隻交談幾句,看似簡單,但他卻深刻的明白,要不是他是個太監,要不是皇帝還念著舊情,他今日必然不能直著走出皇宮。
朱棣精於戰陣騎射,論起單打獨鬥,十個他也不夠鄭和的一個指頭,但是天威所至,縱是武力天下第一,也和泰山壓卵區別不大。
鄭和低頭走著,眉間蹙的極緊,心裏翻江倒海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金水橋,前麵宮門遙遙在望,溫暖的春風吹拂在臉上,十分愜意,他忽然想起了自家後院的那個徒弟,嘴角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