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著這些人頭,程二莫名快意了起來,這些天見慣了鮮血、殘肢、殺戮、淫虐、斬首和京觀,該吐的早就吐光了,胡虜在城內呆了這麼久,倒不敢說全部認識,不過至少自己認識的留在城內的麵孔基本都在這裏了。
自泰山郡尉石棘,北門尉護野鏟,東門尉西語都,南門尉才不留,西門尉橫孤成以下,留守郡城的兩百餘國人,近五百眷屬,全部在這裏了,這次為了剿滅盤踞的乞活餘部,獨孤野拔抽調了郡城絕大部分兵馬,想不到抽調的兵馬前腳剛走,後腳就讓人把郡城連鍋端了。
程二已經可以想見獨孤野拔的憤怒了,因為在這裏麵,他還看到了獨孤野拔留在城內的親弟弟,獨孤野離的人頭,平日裏,獨孤野拔擄掠的婦人可沒哪次忘記自家親弟弟的好處,要不是這次出發前獨孤野離腳崴了,獨孤野拔絕對會帶上他的,那個牧馬的小夥子就是獨孤兄弟的馬奴,獨孤野拔特意留下照顧獨孤野離的,誰成想,獨孤野拔剛把泰山郡的兵調走,那個馬奴就被石棘下了大牢。
看著被分開壘成京觀的胡人屍首,程二忽然想起:連囂張跋扈的胡虜都成了京觀,自家的親屬怎麼樣了,還在泰山郡城嗎?雖然大道上的痕跡和眼前的京觀已經告訴了自己,泰山郡城可能已經是人去城空,但程二還是決定進郡城裏麵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一點吃的。
相對金銀來說,能夠填飽肚子驅走饑餓的糧食才是亂世之中最為寶貴的東西,糧食可以換來金銀,金銀可不一定能換來保命的糧食。無人把守的北門早已經洞開,牽著駿馬,程二緩步進入了泰山郡城,這座自己生活了二十來年,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城門內有幾灘早已幹涸的血跡,說明守軍壓根就沒能完成職責,在關上城門前就被來襲的敵人殺死,城內的街道上雖然甚是雜亂不堪,遍地淩亂,可沒有見到什麼血跡,街道兩側的門戶雖然大都洞開,屋內的地上躺著各種器具,卻也沒有見到什麼百姓屍首,邊走邊看,程二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他的本家——程氏宗祠前。
雖然不抱有太大希望,可程二猶豫再三,看著那塊高懸著的“程氏宗祠”牌匾,最終決定還是進去看看。程二是孤兒,其父母在戰亂中先後離世,餘下他一人被宗親撫養,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賤所未見,也幸虧宗族為了長遠考慮,加上同出一脈的血緣之情,也沒過多糾結,程二連同其他十來號孤兒一起被撫養,名字也從程一開始依次類推下去,經過十數載風霜,在連天的戰火裏,在無年無月無日不戰的晉末亂世之中,前後二十七個孤兒,居然還活了九個,程二有幸成為了其中的一個。
養育之恩重於泰山,正是因為其他人的離去,才讓那些活下來的孤兒更加知道活命的不易,因此,這些孤兒對於程氏宗族的忠誠遠勝一般的程氏子弟。
拋下韁繩,推門入內,程二愕然發現裏麵已經是空空如也,往日不可大聲喧嘩,不可高聲談笑,莊嚴肅穆,掛滿著列祖列宗畫像,擺滿了故去先人牌位的程氏宗祠大堂如今已經空空如也了,往日程二進入宗祠,踏入大堂便感覺自己被畫像上的祖宗們俯視著,看著那些牌位便能感覺到那冥冥中,包括自己父母在內,有無數先人在靜靜看著自己,令人不用刻意就能感覺到一種莊重。沒了,都沒了!程二瘋狂搜尋了宗祠的每一個角落,連自己知道的密室也去看了,幹幹淨淨,沒有留下重要的東西,牌位,畫像,族譜,全部被帶走了。
如同發了瘋一般,程二找遍了其他各家的宗祠,如果換在以前,未經同意、擅闖本家宗祠,程二隻怕早就被其他家的子弟痛毆一頓,押解上宗門問罪了,隻不過,此時的程二連這個待遇都沒法子享受到了:各家宗祠早已搬空,不知去向。
黯然跌坐地上,想起京觀上插著的旗幟上的字,程二不由覺得脖子發涼,雖然他不會寫字,可他從小和程朝闕走的比較近,認識點字的水平還是有的。
“胡無人,漢道昌!”喃喃念出這六個字,程二稍稍思考了一會就下定了決心:趁著獨孤野拔還沒回來,趕緊追上去!
羯胡趙嚴禁“胡”字,敢說者,死!程二絕對沒有任何拿自己腦袋去試獨孤野拔會不會拔刀的打算,雖然曾經有人挑戰過,並且活了下來,可程二沒有一絲信心,獨孤野拔不是石勒,在七百多顆頭顱築成的京觀麵前,衝天的怒火將會把胡人的理智徹底焚燒幹淨,任何漢人都可能成為他們發泄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