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偷懶,直接這麼大段大段的摘錄,是想說一下,第八十三回,高鶚續寫的賈母他們進皇宮,就隻有兩個詞形容:“奎壁輝煌,琉璃照耀”,然後,就沒然後了。這就是普通人描寫富貴和曹雪芹描寫奢華的區別。曹雪芹寫這些細碎,那可是超寫實的功底,把這些可以感知的元素,描寫到無微不至。也不是說高鶚先生偷懶,說不定他和我一樣,富貴是啥樣都沒見過,憑著想象描寫富貴呢。現在不是也有句話這麼說:“窮玩車,富玩表,一無所有玩電腦。”你要我描繪一下電腦,平板的、一體機、組裝機、蘋果戴爾三星,沒問題。要我描繪一下手表,對不起,我隻能這麼寫:有塊勞力士,做工精美異常。然後,就沒然後了。
卻說賈元春看到一塊匾額,上麵題寫“蓼汀花漵”,覺得賈家還是算書香門第,為啥會題這麼沒水平的匾額。我解釋一下吧,“汀”就是水中或水邊平地,“漵”是水邊的意思。所以,這就是犯了重複的錯誤。但是為啥這些題詞都由寶玉題寫,然後一字未改呢。原來啊,寶玉是元春帶大的,元春進宮以後,也時常帶口信督促父兄,要讓寶玉好好讀書。所以呢,賈政讓寶玉題詞,絕不是偶然為之,那是給貴妃展示一下教育成果。
“賈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漵’二字便好,何必‘蓼汀’?侍坐太監聽了,忙下舟登岸,飛傳與賈政,賈政即刻換了”。這叫啥?金口玉言,皇家的一種氣派。說話要想清楚,因為你一說出來,下麵的人立馬就跑腿落實了。所以,有身份的人,都是寡言少語的。像我這種和朋友動不動就嘰嘰哇哇閑聊,收不住口的,那絕對是普通百姓。
且說“彼時舟臨內岸,去舟上輿,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寫著‘天仙寶境’四大字,賈妃命換了‘省親別墅’四字”。為啥呢,作為富貴之極的人來說,要的不是高端大氣上檔次,而是低調奢華有內涵。
賈妃到了一處殿外,詢問為啥沒題名,太監回答,這是正殿,不敢擅自題名。於是,元妃正殿就做,按皇家禮儀,接受眾人跪拜。雖說是至親,但是皇族威儀,也隻能強行走這些過場,賈元春在賈府的族譜中,也就是和賈寶玉一輩的,算不上輩分多大,但是,接受奶奶、父親、叔叔等一幹長輩的跪拜,心裏是啥滋味呢?所以她全部都是在行大禮的時候,示意太監說一個“免”字。
正襟危坐大半天,這套隆重的皇家禮儀完畢,賈妃才換上另外一套,稍微輕便的裝束,到了賈母的房間。雖然沒見過這等大場麵,但是結婚台上,儀式結束後,新娘也是換掉婚紗,穿個稍微簡單的旗袍、裙子之類的衣服敬酒。
來到賈母房間,剛才是國禮,一品夫人的奶奶跪拜貴妃孫女,現在元春準備行家禮,孫女準備跪拜奶奶,賈母等趕緊跪拜阻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元春首先是皇帝的女人,然後才是賈家的女兒。身份是不能亂掉的。於是,賈母,王夫人,賈元春三人互相攙扶,彼此無言,隻有垂淚。
還是賈元春首先開口,她說了“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看看曹雪芹的筆下,佛堂道觀,皇宮大院,都不是人去的地方,這也算是他流露出對傳統倫理壓製下,扭曲的、虛偽的人性的一種蔑視吧。
接下來,父女相見,這父女相見,還隻能隔著一層簾子。官家的女子,不能輕易見外客,皇家的女子,那就是不能見別的男人啊,當然,包括自己的生父。
賈元春說:“田舍之家,虀鹽布帛,得遂天倫之樂;今雖富貴,骨肉分離,終無意趣。”這還是說的比較實在,但是看看賈政的回答:“臣草芥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征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華,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體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豈能報效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伏願聖君萬歲千秋,乃天下蒼生之福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更祈自加珍愛,惟勤慎肅恭以侍上,庶不負上眷顧隆恩也。”這是典型的官話套話啊。也就是我們大家極度鄙視的,正確的廢話。榮國府賈政,寧國府賈敬,連起來就是“假正經”。
賈政也不忘記給賈妃彙報一下,園子裏麵的匾額,都是寶玉所題,讓賈妃批示。她最疼的,就是這個弟弟。但是,寶玉是“無職外男,不敢擅入”,賈妃做了比較大膽的決定,讓寶玉進來見他。等寶玉跪拜後,便一把拉在懷裏,作為姐姐,她淚如雨下。
作為一名女性,嫁給了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在大家看來,是多幸運的一件事情。但是,她是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失去了至親陪伴的歡愉,為賈家交換到無上的富貴。作為個體,她也是可憐可悲。
接下來,在正殿開宴,賈妃為這個園子題名“大觀園”,然後正殿匾額雲“顧恩思義”。“有鳳來儀”賜名“瀟湘館”。“紅香綠玉”改作“怡紅快綠”,賜名“怡紅院”。“蘅芷清芬”賜名“蘅蕪院”。“杏簾在望”賜名“浣葛山莊”。正樓曰“大觀樓”。現在啊,有些樓盤,商業街,取名“榮國府”“大觀園”之類的名字,這豈不是好比一個醜陋的男子,非要給自己安上“潘安”的名字麼。
一般稍有文化的宴會,都得有詩詞歌賦。吃什麼菜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了什麼樣的文字。王勃的《滕王閣序》也好,李白的《將進酒》也好,他們吃的喝的是啥,一概不清楚,但是,實實在在留下來的,卻是飯局上的文字。而且,曆史上兩個打醬油都算不上的人,“岑夫子”“丹丘生”也順便沾了李白的光,留下了短小得不能再短小的一筆。就拿現代來說,一首《康定情歌》,就把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縣城,唱的全世界都知道,那地方到底有多美多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被唱紅了。
元春讓妹妹們,都賦詩一首,專門欽點寶玉,讓他以瀟湘館、蘅蕪院、怡紅院、浣葛山莊,再各賦五言律一首。就是要測試一下,這麼多年,寶玉讀書的成果。
記得以前讀書的時候,寫作文,最簡單的一個評判標準,首先就是字數,那種磨磨唧唧半天放不出一個屁的,也就寫狗屁長一點。然後胸有成竹的,下筆洋洋灑灑,千字有餘。然後,我們看看接下來這些姐妹交出的詩詞,寫得不好的,都是寫得少的。當然,這是我調侃的說法,不可全當真。
我不想在這裏研究《紅樓夢》詩詞的藝術性,這裏的詩,還是作為一種人物性格的側麵展示而已。況且,古代這些富貴人家,稍有教養的小孩,都有吟詩作對的能力,隨便寫幾句,也不是啥難事,反正按套路來,再套進一些套話,一篇詩詞就成了。我就鬥膽繼續分析下麵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