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金是內奸?”樂皇後柳眉倒豎,望著他道:“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蘭薩垂下眼眸歎道:“那段時日你身子不好,朕……不想你擔心。”
樂皇後看他半晌,凜然道:“我現在已經不想再聽這些片麵之詞,我隻想要我的親生孩兒,如今真假難辨,唯有滴血認親。”
蘭薩眼神閃爍不定,終是怒道:“荒唐!你不信棠兒,不信朕,卻相信外人編造的謊言!滴血認親,這話說得容易,你要棠兒如何自處?要西烈皇室的顏麵何在?真是無稽之談!朕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說罷,似是憤怒未消,拂袖揮去桌上的物事,又踢翻花架屏風,大踏步朝殿外而去。
樂皇後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任他折騰,隻抱緊那架古琴,麵上浮起苦笑。
過了會兒,有宮人進來收拾殘局,眾人都是頭回見皇帝發這樣大的脾氣,嚇得隻顧做事,一聲不吭。收拾完畢,伊蓮怯生生過來問:“娘娘可要睡下?”
樂皇後剛要說話,卻見窗外一張絕豔的小臉現出,朝自己眨眨眼,不由怔了怔,當下揮手將人屏退,“都出去,本宮想靜一靜。”眾人低頭稱是,魚貫退出,殿內頓時安靜下來。又過了會兒,兩道人影翻進窗戶,立在樂皇後麵前。
“小羽……”樂皇後喚了一聲,直覺拉住她的手,“棠……他呢?”
秦驚羽注意到她稱呼上的遲疑,轉念一想,必是經過蘭薩方才狡辯,她對銀翼的身份也不是百分百確定了,輕笑一下,答道:“他若是來了,見到您這猶豫不決的樣子,心頭必定難過,倒不如不來的好。”
樂皇後麵色一白,歎道:“我心裏亂得很,不知當如何。”
秦驚羽想著她也不易,安慰道:“不能怪您,您現在是蘭薩的皇後,跟他做了多年夫妻,自然是你們之間的情分重些。”
蕭焰在一旁忍不住好笑,她這樣安慰人,倒不如不安慰。
果然,樂皇後臉色更白了,語調酸苦地道:“我那些年病著,都是他照顧我,我清醒後已身處他的後宮,夫君孩兒都已亡故多年,禁不住他體貼入微、低聲下氣,便發了個重誓:他要是能讓我的孩兒死而複生,我便嫁與他……”
秦驚羽當即明白,蘭薩在鎮壓暴動之時看到那名碧眸少年,該是多麼欣喜若狂。屠殺上萬人,隻留他一人獨活,便是要讓這秘密永遠不為人知。
“如此說來,他也算對你一往情深……”秦驚羽如此說著,心裏卻暗歎,這時再說蘭薩加害元昭帝的真相,已沒了當初的效果,反似挑撥離間,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不如不提。樂皇後拍拍她的手背,惆悵難言,轉眸看見蕭焰,微微一驚,“你是……”她在天台山待得許久,回宮也就兩日,沒見過蕭焰倒也不足為怪,隻是這神情不像見著陌生人,反而有些激動歡悅。
蕭焰亮出招牌式的溫潤笑容,行禮道:“南越蕭焰,見過皇後娘娘。”
“蕭焰……姓蕭……”樂皇後盯著他的眉眼,喃喃念著,再看看他的衣著服飾,忽而笑道:“你母親近來可好?”蕭焰奇道:“娘娘認識我母後?”他容貌與其母柳皇後頗有幾分相似,料想這樂皇後正是憑此認出。樂皇後點頭,“我與你母親有過幾麵之緣,很談得來……對了,你今年多大?”
蕭焰如實答道:“我年前剛過二十生辰。”
樂皇後拍手笑道:“這就對了,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棠兒就快出生,你母親剛剛傳出有孕。那時我倆開玩笑,說若生得一男一女,就結為親家。”
蕭焰哼了一聲,麵上微露僥幸。秦驚羽低笑道:“娘娘莫要失望,須知蕭二殿下家中還有兩個皇妹,都生得如花似玉,這兒女親事倒是結得。”
樂皇後看她一眼,笑道:“小羽你放心,這蘭家男兒都是些死心眼,他既然有了你,便不會惦記別的女子,就算對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也不會上心的。”
秦驚羽聽得心中一動:蘭家男兒,自然也包括蘭薩。看來蘭薩冷落後宮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隻怕就是為了樂皇後,卻不知三人當年是如何的恩怨情仇。
蕭焰麵上不太好看,勉強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你麵前這位,身份比公主還金貴些。”趁樂皇後不在意,他朝秦驚羽湊近,頗為無奈地低聲道:“你惹旁人便也是了,怎麼又去惹銀翼,還嫌桃花不多嗎?”
秦驚羽撇嘴回道:“你管我呢,本殿下人見人愛,人家皇後娘娘又這般熱情……”啊哈,她是大夏太子,銀翼驗明正身後便是西烈太子,兩人關係交好也就等於兩國關係交好,他南越不急不氣才怪!
此時窗口人影一晃,一道黑影翻了進來。樂皇後一見來人,欣喜立起,“棠……你來了!”銀翼淡淡應聲,麵上有些疲倦。他連日奔波,方才甩脫颶風騎的追捕也頗為吃力,進來看了兩人一眼,朝蕭焰點頭道:“多謝。”
蕭焰知他是為祁金,麵色緩和,淺笑道:“不必客氣。”秦驚羽接過話來,“雖然蘭薩答應不會用刑,但人在他手裏,夜長夢多,還要盡快把人弄出來。”
銀翼冷聲道:“若是劫獄,人手不愁。”蕭焰瞥他一眼,“你這直率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家主子看中了颶風騎,不會讓你帶人硬闖的。”
秦驚羽看著兩人,忽然有些恍惚,覺得這爭辯的場景頗為眼熟,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似曾相識……真是魔怔了。隻聽銀翼哼道:“那跟你又有何幹?”
蕭焰並不答他,而是轉向樂皇後,笑道:“娘娘若想了解當年真相,尋回真正的西烈皇嗣,此時便不得心軟,任誰都不相信,隻咬住滴血認親這句不放,真金不怕火煉,屆時自然有人會露出馬腳。”
這話直聽得秦驚羽一個激靈,“滴血認親,真的管用?”蕭焰像是看天外異類一般看她,“從古到今,這是辨識血統最直接的法子,你竟不知?”秦驚羽搖搖頭,沒法跟這些古人解釋什麼是親子鑒定,雖然心中疑慮,還是忍住不說。
蕭焰看了看她,又對樂皇後道:“既然娘娘與我母後是舊識,我便理所當然,不遺餘力促成此事。”樂皇後歡喜低聲道:“好孩子,真是謝謝你。”
蕭焰笑了笑,迎上銀翼冷淡的目光,不乏真誠地道:“時間不早了,還得讓娘娘早些安歇,你們兩人是打算繼續藏在宸宮,還是跟我回別院坐坐?”
銀翼正沉吟,秦驚羽輕拉他的衣袖,笑答:“既然蕭二殿下誠心邀請,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打擾幾日吧。”蘭薩對這樂皇後甚是在意,常來常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轉回來了,兩人留下無益,不如跟他去別院。
臨行道別,秦驚羽忽又想起一事,笑吟吟道:“這皇宮裏也不好玩,娘娘的琴我看著不錯,能否借我彈奏兩日?”先前她一直想著元昭帝的手諭,後來看到蘭薩打砸殿內物事發泄,樂皇後什麼都不管,隻抱緊這架琴,不由得靈台一陣清明:那洞內壁上的凹槽,正好能放下這架古琴,或者琴裏有什麼奧秘?
礙於蕭焰在場,她不便多問,隻想先借去研究。說話間,她手肘撞向銀翼,後者會意,淡然幫口道:“她一向喜歡彈琴唱曲什麼的……”
秦驚羽嘴上笑著,“隻是一點愛好。”說得俏臉又是一紅,所幸沒人注意。
蕭焰輕笑,“是嗎?這愛好倒不壞。”
秦驚羽側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俊臉——他又知道什麼?
樂皇後聞言一怔,目光放柔,將琴遞去,“既然小羽喜歡,盡管拿去彈,隻是這琴是先帝留下的,他在世時對這琴十分珍愛,連我看了都要吃醋……”
秦驚羽鄭重點頭,“娘娘放心。”樂皇後搖頭歎道:“都說了別叫我娘娘。”她看看銀翼,眼裏夾雜著眾多情緒,終是一歎,“好了,你們去吧,多加小心。”
趁著夜色,三人出了宸宮,見得四處人影閃動,卻是蕭焰的黑衣侍衛在司職護衛。蕭焰在前領路,秦驚羽小心抱著琴,與銀翼並行,一路避過巡邏的宮衛,經過一座宮殿時,遠遠見著裏麵明亮的燈火,不覺奇道:“這裏麵住著何人?”
蕭焰回頭道:“是那太子的寢宮。”秦驚羽想起當初在那山莊浴室見得的齷齪一幕,忍住嫌惡,急急而行,倒是蕭焰往那宮殿投去一瞥,眼底閃過一抹深思。
所謂別院,實則是在皇宮中專門劃出一塊地方,作為貴賓留宿之用。蕭焰這院子倒也清幽,尤其是院裏的幾竿翠竹,如他一般,頗有幾分修俊飄逸之意。
此念一生,秦驚羽愣了一愣,在手臂上狠掐一把——最近被他的殷勤獻得多了,思想麻痹,警惕漸消,險些敵我不分,慚愧啊慚愧。
在大廳入了座,趁蕭焰出去安排事務,秦驚羽對銀翼低聲道:“你明日一早出趟宮,召集弟兄在格魯城內外,凡是有土的地方,都埋下鐵牌,上麵就寫……”想了想,朝他耳語幾句,銀翼聽得點頭。
過不多時,黑衣首領便敲門進來,請他們去歇息。
房間位於回廊深處,獨立出來的三間,銀翼那間居左,秦驚羽那間在中。她剛走到門前,右邊屋子有人推門出來,眉眼彎彎,含笑盈盈,正是蕭焰。
“今晚夜色很好,若是不困,一起彈琴賞月如何?”秦驚羽打個哈欠,道:“我們這些粗人,哪裏有蕭二殿下的閑情雅致?失陪啦,明早再見。”她本想叫上銀翼一起研究那架古琴,此時有蕭焰在,隻好作罷,抱著琴懶懶進門。
想著銀翼就在隔壁,秦驚羽也不擔心,和衣靠坐在床上,手指隨意撥動琴弦。
琴身異常光潔,似是長年累月被人撫摸,看來樂皇後對元昭帝的思念之情不似作假。隻是翻來覆去摸索查看,琴身嚴絲合縫,始終沒發現異常。想了想,秦驚羽手指一點一點,輕輕敲打,忽而停在一處——果然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