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美酒不能多喝,因為喝多了就會醉,所以又叫“醉生夢死”。小賈很感謝小凡,但是他不太擅長表露自己的感情,何況這一路上他見過的所謂世麵,到底還是無聊的居多,因而沒有什麼話能說。小凡知道他還沒有找到飛刀,因而也不多問,兩個人隻是喝酒,隨便聊聊,然後就沉默了。大部分時間小賈還是一個人度過的。通常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有兩種情況:一是自言自語,也就是和自己說話,於是慢慢地產生了人格分裂,成了瘋子,這當然是件危險的事。另一種是隻動腦不開口,於是慢慢地發生口腔肌肉萎縮,成了啞巴,這當然也是件不好的事。這說明任何事發展到極端都是危險的。不過相對來說,年輕人少說話比較好一些。小賈因為身邊的麵孔總在變化,所以做到沉默並不難。幸虧他生在古時候,不用麵對大學生就業這一類問題, 否則他這樣寡言的人最後可能餓死街頭。所以說,有些人之所以不幸,乃是由於他們生錯了時代。
許多年以後,有些直腸子的人問小賈為什麼不辭辛勞地要尋找飛刀,飛刀那麼野,甚至連腳都沒有裹過,有什麼好的。小賈隻是淡然一笑沒有說什麼,但這個問題他在客棧獨處的時候也想過。以前他的心態有點不平和,總想把飛刀從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裏找出來,問問她為什麼如此無情地離去,但是現在躺在客棧裏,聽著外麵的淒厲風聲,小賈明白了:自己隻是喜歡看見飛刀,喜歡和飛刀待在一起,除了這些,他不想再要別的。因此他要找到她,然後把這些話告訴她。至於飛刀是否願意跟自己回去繼續過日子,則是另一回事了。
小賈近來失眠的時候多起來,夢雖然做得更多,夢見飛刀的時候卻漸少了。而且,雖然他確信夢見的是飛刀,卻總是看不清飛刀的臉。有時候夜裏醒來,想起剛才的夢,心裏一陣的失落,就難以再入睡,隻好靜靜地躺在床上。有時能聽見隔壁的鼾聲,或者床底下的老鼠不安分地跑動著,或者竟沒有聲音,於是在無聲的寂寞中等待黎明。
躺著的時候小賈開始回想飛刀的模樣:大大的眼睛,像蘋果一樣紅紅的臉,偶爾笑得太得意會忘形,結果會露出兩顆精靈的犬齒,錚錚發亮……然而,到這裏也就完了,他再也想不起別的內容了。飛刀的樣子竟然就這樣悄悄地流逝掉了。自己會這麼慢慢忘記曾經喜歡過的人嗎?這念頭實在讓人難過。
為了記起飛刀的臉,小賈坐起來,翻開行囊,找出隨身攜帶的飛刀的畫像。當初他還想過找人畫幾十張貼出去登個尋人啟事什麼的,不過那時候江洋大盜太多,官府捉拿不過來,就時常懸賞通緝,所以有些見錢眼紅的人一看見張貼的畫像就以為是通緝犯,也不問青紅皂白就撕下去捉人。所以小賈就放棄了這個打算,隻在想念飛刀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不過,這畫像雖然出自名家之手,小賈卻越看越覺得不像,雖然飛刀什麼模樣他已經記不清楚,但他確信飛刀並不是這樣子的。
飛刀是什麼樣子這件事不太好說清楚,我們隻知道,雖然這兩口子都是熟讀詩書的文化人,但小賈從未叫過飛刀“娘子”,飛刀也沒肉麻地喊過“官人”。飛刀有時候也會害羞,雖然她伶牙俐齒,
經常和自己的哥哥鬥嘴,但是如果哥哥拿她和小賈開玩笑,飛刀的臉就會立刻紅起來,好像小櫻桃一樣。當然飛刀的臉並不總是紅紅的,有時候她會爬到屋頂上揭下幾塊瓦片,跑到河邊打水漂。這時候在銀色的月光下,飛刀的臉就變成了一種細膩的白色,不過她看起來仍然不像一個古典主義的娘子。當然,和小賈成親的時候飛刀又長大了一些,舉止上有所改觀,至少拜堂那天沒有什麼驚人之舉。可是小賈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總覺得“娘子”“夫人”之類的和飛刀聯係在一起很別扭, 結果兩個人入了洞房之後坐在一起一聲不吭,尷尬異常,最後飛刀實在忍耐不住了,一把將蓋頭扯下來,長出了一口氣說:“悶死我了!” 飛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提起這些的時候,正是午後,天氣少有的晴朗溫暖,小賈和小凡坐在菜園裏聊天。
客棧後麵的這一小片菜園種了幾棵菜,小凡時常會來這裏照料一下,有時小賈也被邀請來一起曬太陽。看著這些菜從泥土裏長出來,一天天地長大,他能和小凡一起體會到一種莫名的快慰。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臉上,舒服得很。小賈剛剛講了飛刀的一些事,然後默默地打量那幾棵菜,這時候小凡忽然打破沉默說:“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她……”小賈聽見了,但是沒有回答。這時候一陣秋風吹來,明朗的天空上飄過一片薄薄的白雲,小賈望著天空發呆。在本節,小賈尋找飛刀的事情是否會出現轉機,仍然難以 預料。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神仙也好,妖怪也罷,不論精靈 還是凡人,我們的激情和力量,總會隨著時間慢慢地消融掉。 有一天我們會變得蒼老無力,我們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於是 我們會對年輕時候的愛和悲傷付之一笑。這樣的一笑也許淒 涼,也許有些難堪,但你總不能太苛責,因為你終究不能責難 一個人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