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穿上半袖兒了,我才收到璐的第六封信。這城市的理發店要價不菲。為了表示抗議,我數月沒有剪頭發。頭發漸長,每次洗頭都耗掉許多洗發水。璐說,大學不該是這樣的,打算退學。
我望著信紙沉思良久,心想,世上竟有這樣善良的特派員麼? 為了安慰我,不停地虛構出這些新鮮的情節?
我回信給璐,我說如果能保證不後悔就可以,老木永遠支持你。然後我就失去了璐的消息。
以後的事,就變成我一個人的事兒了。感覺上我應付著各種事,其實想起來也沒什麼事,不過是為了考試而學習罷了。每天晚上我都等著電話鈴的響起。
我曾試圖弄明白生活是怎麼回事,但徒勞地掙紮後,我發現璐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我忽然覺得很沒勁。生活就是生活,也許根本沒有什麼中心思想,就像一個水缸不太可能有靈魂,我不太可能擁有異族基因一樣。
一切簡單起來。我在平靜中活著,每天對著高深的課本度過,好像一個念經度日的和尚。我不太有時間經常發呆了,也不再穿梭時空,也許歲月已經修複了它自己身上的陷坑,而我大概已經不太像根木頭了。
暑假裏我在菜市場幫父母賣菜。這個夏天奇熱無比,蚊子在我身上叮了許多個包。晚上,一輛輛重型卡車拉著煤塊從樓下駛過。我緊閉門窗,悶在屋子裏,像個隻會流汗的動物,開始體諒蒼生的不易。閑悶時,我背《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但是沒能達到不生不滅的覺悟,遂改看高等數學,進入忘我境界。
同年夏天,蝗蟲泛濫成災,吃掉不少糧食,我的食量也跟風漸長。開學後我發現身上多了五公斤的肉,心中不爽。
考試成績尚可,我又選修了一門課,整日地忙碌,少有鍛煉, 進入老化狀態。
就在我為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感到驚奇並且準備重新開始我對人生的認識時,我遇見一個女子。她和我一起上選修課,樣子有點像璐,但是沉默寡言狀似淑慧,這一點就不太像了。但是這句話隻能自己偷偷講。
又是除夕,漫天飛雪。獨自走在街上,我沒有遇見提燈籠的孩子。那棟樓房一如以往。
我偶爾能碰見那個像璐的姑娘,心中的某些往事被她勾起,疼痛的感覺有時候會讓我在熄燈後轉輾反側無法入眠。為什麼人人好像都在歡笑?我要從哪裏開始我的新生活呢?未來就好像漫長的鐵軌,完全看不到盡頭啊。璐到底是一個常青靈, 在仁至義盡之後徹底地告別了,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孩,遇到了自己 的結界呢?為什麼我不再穿越到過往,我到底有沒有特異功能?這 些僅僅是我的異想天開麼?這些問題像繩索一樣纏繞在我心頭,讓 我悶悶不樂,我發現舍友們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對勁了。
我擔心自己的心理出了問題。
作了很久的思想鬥爭之後,我鼓起勇氣,在一位年輕漂亮的心理谘詢師麵前坐了下來。聽完我漫長的講述之後,她不經意地問,這個女孩,別人是怎麼評價她的呢?我一下愣住,回答不上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後問:你聽別人提起過她麼?
我愣了很久才明白了她的暗示,頓時感到血脈僨張,差點失控。“你這樣的情況,其實並不少見……”我渾身顫抖著起身離開了。
隨後的兩天,我一直躺在床上發著高燒,可能說了些胡話,舍友們一直照顧著我。
康複之後的一天,谘詢師打來電話時我正在平靜地重看《搏擊俱樂部》。她問我要不要再聊聊,我說好。
她給出了自己推測的理由:從來隻有我和璐在一起,她總是在我沉思的時候出現,周圍沒人提起過她,類似的病例,等等。“如果她真的隻是我想像出來的人,那又說明什麼?”我淡然地問。“我認為,這說明你現在正在努力適應新的生活,試圖與過去告別。” “有意思,”我微笑了,“可是,我又怎麼才能知道,此刻坐在我對麵的你,不也是我虛構出來的呢?” 她露出會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