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南到北,走遍整個小鎮。路上人少車稀。我看見幾個放煙花的孩子,他們在火光的照射下歡笑,無憂無慮。我站著看了一會兒,然後離開。回到中心路口,麵前有四個方向。我選擇了東,然後一直走到盡頭。盡處人家稀少,漆黑一片。我於是轉身向西。路上碰見幾個提著燈籠的孩子,走路很不穩的感覺,晃晃悠悠。路已走遍了。
我路過一戶戶人家,裏麵傳來各種肆無忌憚的笑聲。我來到璐以前的家,在樓下矗立了一會兒。如果是電影,我知道我要在那裏站上一會兒,然後很有型地離開。但這不是電影,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那個房子裏亮著燈,好像不曾滅過一樣。我期盼著一個身影能從黑暗的入口處走出來,走到我身邊,踢我一腳,說:“呆子,想什麼呢?” 但是沒有人出來。
璐如果是特派員,搬家什麼的,就是一個善意的謊言。這裏可能根本就不是她的家。
又或者……忽然一個念頭闖進來:也許璐隻是開了一個玩笑,她根本就沒有搬家!這個念頭撞擊著我的心,讓我窒息。我激動地走向走廊,同時覺得自己很荒唐。我輕輕地走上了樓,站在那扇門前,屏住呼吸傾聽。門裏麵傳來一個孩子的笑聲,十分陌生。
我喘了口氣,像打了麻藥一樣的心開始蘇醒了。
很想抽根兒煙啊。
回到家,幫母親包餃子。問我在那邊怎麼樣,我說還可以。學習呢?還可以。“前陣子去醫院看病,碰見你們小學班主任了,在那兒住院呢,心髒病。”“嗯。”
除夕十二點,電話響起,璐說新年快樂。我說謝謝,新年快樂。
她問我寒假過得好麼,我說還可以。她說還可以是好還是不好呢,我說挺好的。璐哼了一聲,好像很不平的意思。我說其實過得
很糟,她問為什麼,我說沒有你生活難免很沒有意思。璐很得意, 我說我很想你。璐問真的麼,我說真的。璐說:“嗯,還蠻有良心的麼,老木!”說完嗬嗬地笑了。我問,你怎麼樣。她歎了口氣。璐問我宿舍裏的電話號碼,我說你會打給我麼,她說不打就不能問問呀,我說你現在是不是瞪了一眼, 她又嗬嗬地笑了。我告訴了她號碼,她記下,然後說沒事了早點睡吧。我歎了一聲說再見。電話輕輕掛斷。
元宵節的時候我已經身在學校,望著十五的月亮,又有了抽煙的衝動。耳邊卻響起璐的話:“老木,你到了外麵可別學壞呀!”
無機化學得了 分,我在內心裏讚美老師。
功課繁多,我暈頭轉向。收到璐的第四封信時,我已開始準備期中的數學測驗,對乘法交換率在矩陣那裏不成立這件事感到有趣。璐說她一回到學校就心煩,說那裏的人很不好。我安慰她說別難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人不好就別理他們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信寫完後,我感到很慚愧,因為我自己也不相信有什麼事會慢慢變好, 但我還是把信寄了出去。
不幸在生命中留下的是傷痕,在時間之中傷口會慢慢愈合,留下一道傷疤,但不會慢慢變好,甚至可能變成陷坑,把你重新抓回去。
數學測驗勉強過關。
我開始為有機化學發愁的時候收到璐的第五封信。我當時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剛剛結束的化學實驗使我沮喪異常。然後一個高速旋轉的足球擊中了我的太陽穴,眼鏡飛了出去,被另一輛飛馳而過的自行車軋碎。兩個大汗淋漓的男生對我說對不起,然後給了我兩張紅色的鈔票。
璐說她現在經常逃課,缺課次數行將突破上限,她說她每天都看書,全是些我聞所未聞的書,她說生活前所未有地虛度,說同住一屋的人很無聊。
末了,她說她很想我。
化學讓我焦頭爛額,我不知道怎麼回信。我說現在每天夜裏十二點睡覺,說我們這兒風特別大,說水房裏的熱水都收費了,說我最近很能吃。末了,我說,從容點兒吧,如果不開心。
我用紅色的鈔票配了一副隱形眼鏡,感到很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