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可能是說,人生是在一條無始無終的漫漫長路上行走,因為無始無終,所以每走一步既無所謂前進也無所謂後退,盡管偶爾會掉進一些陷坑裏,那麼它就是一個比喻……總之它有許多種解釋,但是璐說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還是不知道。來通知書那天,我沒有任何興奮,隻是木然得很,好像收到的是一個小廣告一樣。我打電話給璐說我暫時有了著落,璐說太好了今天有人請客了。新開張的冷飲店裏,一遍遍播放著最流行的網絡歌曲,我則盯著一份冰激淩發呆。璐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盤,不緊不慢地吃著, 還問我這幾天在幹什麼,我說待著。璐揚起頭:“老木,你怎麼不吃呀?”我搖頭說沒胃口。璐說你不吃我可吃了,我說你不怕肚子疼就吃吧然後把盤子推給她,璐一邊吃一邊問:“待著?待著是什麼意思?”我說:“什麼也沒幹,待著。”璐很奇怪,放下勺子,低了頭問我:“你是不是還想著那道數學題呐?”我沒吭聲。璐望了我一會兒,然後拿起勺子將殘餘的冰激淩吃得絲毫不剩,於是站起身,很滿意的樣子:“走了,老木!”
璐在我的家裏看了我的通知書,一邊看一邊說:“可以啊,老木,不錯不錯!”我不知道璐何以知道這個通知書不錯,但既然璐這樣說了,也許就有道理。璐又問我什麼時候去上學,我搖搖頭說不知道。璐瞪起眼:“嗯?是不是不想請我吃一頓告別宴就開溜呀?”我把頭望向窗外,沒吭聲。
璐伸手摸摸我的額頭,很憂慮地問:“老木,你怎麼一點都不開心呀?該不是變白癡了吧?”這句話很耳熟,璐的動作也很熟悉,我的心忽然從麻木中蘇醒,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真切,我意識到自己將離開和這裏有關的所有記憶,我的過去全都包藏在這段記憶裏,但我將要去另一個地方,在那裏我是一片空白……
璐伸手掐住我的兩腮向兩邊拉,嘴上還壞笑:“老木,你可別白癡呀!來,笑一笑!”這時我抬眼注視著她,而臉被抻著,笑不出來。忽然,我覺得自己又掉進一個奇怪的陷坑裏了,在這裏我的現在與我的未來交接,而交點卻是我的某些過去。此刻十分的奇妙,這奇妙似乎超越了生活,卻又好像生活的某種征兆……我含糊不清地說:“我沒事。”由於臉被抻著,所以聲音很古怪。璐笑嗬嗬地鬆開了手。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去報到比較好。”
璐歎了口氣:“老木,你可真行!你都知道些什麼啊?!”我忽然一陣衝動,想要把我知道的答案說出來,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答的機會,我已經錯過一次,如果這次再錯過,恐怕就永遠沒有回答的可能了……我揚起頭張了張嘴,說了半句:“我知道……”但是璐正歪著頭,臉上帶一點頑皮的笑,我的勇氣頓時喪失殆盡,我喘了口氣:“……大概幾天之後吧,這個學校開學很早。” 然後是一陣沉默。我們好像夢遊了一陣,璐才醒悟過來,拍拍我的頭:“老木, 你到了外麵可別學壞呀!” 我望著璐發呆。我看見她的臉上很無奈,聽見她的語氣不再如以往那樣囂張, 聽起來很堅強,但是一碰即碎的樣子。
我心中很難受,問:“你會去車站送我麼?”璐愣了一下,轉過頭說:“不去!” 我輕輕碰了碰璐的手指:“那你以後照顧好自己吧!”璐的身體晃了一下,沒有回答。我站起身,試圖讓氣氛輕鬆一下:“臣當遠行,還望主公保重……”璐忽然轉過頭,靠在我肩上輕輕地哭了起來。許多年來,我隻看見璐哭過這一次,她就一直低著頭,靜靜地把我的襯衣淋濕。我杵在那裏,像一根木頭。璐擦幹眼淚:“我不送你了,自己一個人走吧。”然後說了聲再見。我說再見。璐離去。有關告別的事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後來我提著兩個皮箱上路。三輪車師傅問我去哪兒我說去車站,他問我是不是上大學了我說是,他羨慕地說你真行小兄弟上大學真厲害我說是麼,他說你可好不用像我們天天刮風下雨還要出車跑路上了大學就前途無量了…… 他那顆金色的門牙在夕陽下閃爍,我沒聽見他說什麼,隻好對他友善地笑了笑。路過小學的時候,我看見那裏長滿了荒草。空蕩蕩的廢樓,殘 存的玻璃窗,金色的陽光,黏糊糊的空氣,早已聽不見的孩子們的 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