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麵對骨肉親情,縱使一千個理由也沒法講出來。
電話被站在身旁的女兒奪去了。
“姥姥,我們星期天回去。我特別想吃咱家櫻桃樹結的櫻桃,酸酸甜甜的……”女兒邊說邊砸吧著嘴,一副特別向往的樣子。
“真的?燕子,你沒有騙姥姥吧?你媽剛說了沒有空。”母親的聲音興奮起來,希望的火苗再次從她的聲音裏燃起。
“你們能回來太好了,我每天都看著,怕麻雀叨食光了,這些小東西最愛吃櫻桃。來了想吃什麼飯?竹筍包餃子,成嗎?姥姥現在就去竹園挖筍。”
“媽,我們星期天才回去呢。這大晌午的,你吃飯了沒有就要去竹園?”我連忙奪過話筒。母親急不可待地為我們張羅幾天後的飯菜,這讓我的鼻子再次發酸,瞬間,內疚如蛛網般纏滿心頭。
二
院子裏那棵櫻桃樹,是我們小時候父親種下的。母親在生下我們三千金後,才生下了弟弟,歡喜之餘她讓父親栽下一棵櫻桃樹。樹下埋著弟弟的胎衣。這一舉動傷害了隻有四歲卻極其敏感的我,因為我不止一次聽父母說,隻有男孩子的胎衣才埋到自家的院子裏,意味著將來要頂門立戶。
弟弟這個男孩兒才是父母想要的,那我們丫頭片子又算什麼?父母何曾想到隨同櫻桃栽下的,還有小女兒的怨憤與不平。
幾年後,櫻桃樹第一次開花結果了,隻有稀稀疏疏的幾顆。我天天饞巴巴地盯著樹梢,看著櫻桃從青豆豆轉成紅豆豆,最後變成晶瑩剔透的瑪瑙籽--櫻桃紅了。
櫻桃紅了!我終於忍受不住誘惑,搬過高凳采下了這幾顆寶貝,站在凳子上喜滋滋地看著手裏的果實,不舍得放進嘴裏。
“姐,我要吃。”弟弟站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我。這家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偵察過家裏沒有一個人才付諸行動的,為摘這幾顆小小的果實,我的胳膊還被掛了幾道血痕。雖然我極不情願,但是還是挑了兩顆較大的給了他。幾秒鍾後,核兒就從他的小嘴巴裏吐到了地上。
“姐,我還要……”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一顆還沒吃呢,咋能都給他?
“不行了,你已經吃兩顆了……”我把手舉過頭。
弟弟急了,上來就推凳子。我臉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啃了滿嘴泥,左臉和右膝蓋也擦破了皮,一顆已經活動還沒換掉的門牙也摔掉了。但我手心裏緊攥著的幾顆櫻桃卻沒舍得放手。
還沒等我爬起來,弟弟就跑過來掰我的手。我氣得猛推一把,弟弟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母親正好從外麵回來,弟弟有了靠山,撲到母親懷裏哭得更加響亮。
“我想吃櫻桃,姐不給……”弟弟告狀。母親用洞察秋毫的目光掃了一遍,向我伸出手:“拿來。”我趴在地上沒動,強著不吭一聲。
“拿來!”母親的聲音裏增添了幾分威嚴。我極不情願地爬起來走到他們麵前,仇恨地剜了弟弟一眼,把五顆已破皮的櫻桃放到母親手裏。母親發現了我擦破皮的臉,伸手想去摸,我卻把臉扭到一邊,衝著櫻桃樹坑“呸”地一下子把帶血的牙齒吐掉,淚流滿麵的跑了出去。
“三兒……”身後傳來了母親揪心的呼喊。但我沒有回頭,一頭紮進了房後的小樹林,爬上那顆虯紮的老桑樹,把自己埋進枝繁葉茂裏哭泣。
從這以後,年年春來櫻桃結滿枝頭,我卻再沒有采摘過。父親摘下來後總是讓我先吃,我卻學會了察言觀色,象征性地捏上幾顆放入嘴裏細嚼,眼睛望著別處,死勁兒克製著那酸酸甜甜對我的致命誘惑。
櫻桃紅了,我卻有了年少的惆悵。
三
多年後我們相繼參加了工作,結了婚,離開了父母,離開了那個種有櫻桃樹的家。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女兒已從小女孩兒長成了大姑娘,我也過了而立奔不惑。但每年櫻桃紅了的時節,年少時的憂傷仍會浮現心頭,隱隱作痛。
春末夏初,父母會摘下紅透的櫻桃給我們姐弟幾人分別送來。幾年前父親去世了,母親一個人守著那個大宅子,守著那棵老櫻桃樹,但她已無力采摘了。年年春來,母親看著它從開花、初果直至果實成熟,再一次次打電話催我們回去。但我們已不是小時候貪嘴的孩子了,櫻桃更是品種繁多。市場上甚至出現一種算盤珠子大小、果肉多果核小、口感也不錯的櫻桃,因此家裏那棵老櫻桃樹在我們眼裏漸漸失去了吸引力。尤其是我,因為“櫻桃情結”更不願為了它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