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不是還不知道他要結婚嗎。”
“這才幾個小時?”他說著就要起身。
“還不到兩個小時,你不用出去看表。”
“我去拿盒煙。”不一會兒他就重新在我麵前坐下,低著頭打開煙盒。
“抽煙多了對健康沒好處。”
“這時候也就這能鎮住我。”他夾起一根香煙,點燃,煙圈飛向吊燈,又四處逃竄,“是,剛剛我是喝得有點兒高,但這並不代表我什麼都忘了!我還記著你當時跟我說你之所以拒絕我不是因為不喜歡我,是因為你覺得葉叔這些年特別不容易,所以你不想結婚,你就想陪著他……”
“這麼高興的日子,雨征你怎麼總提敗興的事兒。”我說著就拿起煙盒,取了一根香煙就要點,他攥著我的手腕把香煙一把奪過扔在地上。
“我就是特心疼!”他忽然衝著我嚷了一句。我蒙了,直勾勾地看著他。
“你剛剛在KTV裏頭說的那些話還沒在空氣裏消磨淨呢知道嗎!”我覺得他當時肯定特別想抓住我的肩膀搖晃幾下,就像小說裏的男主人公們一樣,可他隻是自顧自地說:“你知道當時在葉叔的婚禮上我為什麼要給你偷糖嗎夏汀,其實那時候咱倆都是小孩兒,屁大點兒事兒都不懂,可我就是聽我媽說你父母都不在了,我當時就覺得特心疼,覺得自己應該保護你,讓你高興。這就跟個信條似的,這麼多年都鑿在我心裏。進了附中之後我就開始接二連三地交女朋友,最長也不過就兩三個月,當時我以為自己跟她們處不來是因為自己沒用心,可後來發生了件事兒讓我發現其實根本不是我想的這麼回事兒。你知道是哪件事兒嗎?就是你高二那年,賀多死了之後我回北京,愚人節的時候我想跟你開個玩笑逗樂,結果你就衝我發火了,而且在電話裏邊哭邊罵我。當時我就被嚇傻了,畢竟賀多那件事兒你都沒這麼生氣過。哭完之後你就跟我說起你跟葉叔開的那個玩笑,你說那個玩笑差點兒毀了他,可你不敢告訴他,因為你怕他不原諒你了。聽完之後我什麼都沒說,其實心裏疼得要命。我在心裏想這姑娘心裏估計得藏不少事兒,結果就這麼一個人扛著,多難啊……我當時就覺得自己必須得跟你一塊兒扛,至少得讓你扛不住的時候有個哭的地方……”
“我一直都想當藝術家,我覺得那樣很酷,畫展那段時間我一天就吃一包方便麵,住地下室,但我覺得特充實。可是為了你我決定去考研,因為我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讓你有安全感,讓你徹底安定下來。所以剛才你拒絕我之後,我覺得特傷心。可是等你告訴我,其實你不跟我談戀愛是因為葉叔的時候,我忽然又覺得自己特不是東西,一直跟個跟屁蟲似的,跟來跟去也不知道你心裏真實的想法……跟你告別這兩個小時我都想好了,隻要你心裏的想法不變,我就絕對再不跟你談戀愛這檔子事兒。我告訴自己當以前那個宋雨征挺好,替你扛事兒的也不一定是你男朋友是吧……我好不容易想通了你就歡聲笑語地告訴我……我特心疼你知道嗎!”
他平時很少長篇大論,讀小學那會兒他學習好,有一次拿了全年級第一,在家長會上談心得體會時,他說了五句話就下來了。可現在我忽然覺得,他寡言少語了那麼多年其實就在等著對我說出那番話。它就像刀,寒光閃閃地衝著人心窩子一通狂戳,血光飛濺也是血肉橫飛,可刀刃上又偏偏蘸足了煉乳和蜜糖。
“我不是不想哭,也不是不難過,”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在和身體保持相同的頻率顫抖,哪兒來的一股勁兒讓我的鼻腔被壓得很酸,“隻不過除了高興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情緒是合法的,我真的不知道。”
“為什麼不能拒絕?”餘光裏我看到宋雨征的手掌打開最終又緊緊地攥了起來,我甚至聽到他的骨節發出的“哢吧哢吧”的聲響,“為什麼不能告訴他你不希望他結婚,你想自己陪著他?”
“我說不出口。”
“這很難嗎?”
“我沒資格說這種話。”
“可你是他女兒——”
“我根本不是他女兒。”
一些不受控製的音節從我的嘴裏嗚咽著發出來,分貝越來越高。我以為隻是從嗓子裏發聲可是我的整個胸腔都被震得發麻,就像從身體深處傳來。然後我的肩膀被用力握住,壓著我肩胛骨的指肚在微微顫抖,而那股力量就像電流一般迅速從肩膀向四肢和頭頂閃過,我的身體軟得像是沒了殼的蝸牛般迅速向前倒去。
宋雨征緊緊摟住我,他那瘦得皮包骨卻很有力的胳膊環在我的背上,而那根凸起的臂骨就像硌在了我的哭穴上。“其實他這麼多年根本沒把我當女兒,哪有父親從來不跟女兒生氣的,我給他惹了那麼大麻煩他還反過來安慰我……從我進了初中開始身邊就總有人跟我抱怨爸媽理解不了他們……可他就那麼理解我,那麼懂我,怎麼可能啊雨征?”
“你肯定想偏了,想想他多疼你——”
“我覺得他一點兒也不疼我,他就是還債……他一直不給我改姓,也不讓我叫他爸爸……他就是怕改了以後我會用女兒的身份阻攔他再婚,肯定就是這樣……”
你從不知道我說過這些話的是嗎嶼叔,如果你聽到或許早就傷心欲絕了。
當然或許你隻是付之一笑,將這一切當成小孩子的胡言亂語,畢竟我之後當著你的麵說出的那些話,句句都要鋒利過在宋雨征麵前的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