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頭痛了?”
“小毛病。”他的聲音很低,忽然看到我露在衣外的掛墜,“喜歡這禮物?”
我並不知道他正在不失時機地把話題轉移到另一件事上。低下頭看了眼那掛墜,我笑道:“你送的我都喜歡。”
他很滿足、或者說是很滿意地笑了:“等你結婚,嶼叔再送更好的。”
“可我不想結婚。”
他一愣,扶著桌子起身來到窗旁,我尾隨其後,同他並排站著。薔薇葉片在蕭瑟與寂靜中凋落。他忽然開口道:“我記得五月時,這裏的薔薇開得很好。這才多久,就連花影都不見了。”
我細品這話,他又說:“一朵花,縱然花期再長,與時間長河相比都如白駒過隙。從這點來說,應該好好珍視處在盛放期的日子。千萬不能等到花期過了,花有了頹勢,再追悔莫及。”
我品出弦外之音:“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
他點點頭,口吻依舊委婉:“以前你年紀小,很多事我都覺得沒必要讓你太早知道。現在你長大了,進了大學。嶼叔覺得,有些事該考慮了。”
“你……是讓我談戀愛?”
“或許可以試著——”
“可他們都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
“我現在沒心思想這些。況且這種事本來就不靠譜。世界上談戀愛的那麼多,可是走到最後的又有幾個呢,不是在戀愛的過程中分手了,就是結婚以後離婚——”
“孩子話。”他的語調極其不屑,“都二十歲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不成熟。”
“是他們不成熟,像弟弟。”
他笑了一聲:“這麼說你倒還算成熟的?那我倒有興趣聽聽,我們汀汀理想中的好男孩是什麼樣的?”
“就像你一樣。”
他一愣。
“難道不好?”
他皺眉而笑:“聽我說,傻孩子,對父親而言這是個再好不過的答案。但我必須告訴你,性格太像的人不適合在一起生活。這是定論。”
“可我們也在一起生活十幾年了不是嗎?”
“那不一樣。你是我的女兒,這個前提決定了我可以永遠心甘情願地寬容你。”
我猛然想起他和韓阿姨甚至戴叔叔在相處過程中時常出現的針鋒相對甚至惡語相向,於是默認了他這句話的正確性。多年之後,我在一本書中讀到了有著相同思考結果的句子:“對於男人來說,唯有父親的稱號是神聖的。”或許,應該以“承認這稱號”為前提。
我沒接話,他歎氣:“汀汀啊,你長大了。你很優秀,很懂事,也很少讓我操心……可我一直擔心,我們都認同的這十幾年的相處模式會把你的心填得太滿,以至於……以至於其他事物很難進入。很早之前我就意識到了這點,可因為你那時更多的是需要關懷,所以想改變很難。現在我開始擔心它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
“我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什麼影響。”
他搖搖頭:“可你總該有自己的生活。戀愛,結婚,生子——”
“我們不都沒有麼?”
“那隻是現在,以後——”
“以後也一樣。我真的不想結婚,隻想永遠陪著你。”我邊說邊想擁抱他,但他卻極其克製地推開我:“大姑娘了,別總像小時候……”
“是因為我長大了,你才跟林紫蘇談戀愛?”
他沒有回答,沉默片刻:“如果你的親人忽然出現了,你……想沒想過跟她一起生活?”
“沒有。他們都死了。”
“可你的姨媽畢竟還……”
“我不想見她。”
“怎麼會這麼說?”他的語氣充滿了驚異,還有一點點掩飾不住的蒼涼,“汀汀,你要知道,親人畢竟是親人啊。”
我一笑:“嶼叔……是想趕我走?”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的口吻吃驚又傷心,似乎又很沮喪,“你現在還是太小,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哦對了,我還一直忘記問,去北京之後,你見過韓阿姨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
“如果有機會,我建議最好還是試著跟她聊聊。剛好她也不像以前那麼忙碌……她是個再好不過的聽眾,可以給你許多行之有效的建議。最重要的是,她其實非常喜歡你。”
他語氣中不由自主所流露出的對韓阿姨的欣賞讓我心中的某根弦忽然撩動了一下。
“你為什麼不也試著跟她聊聊?”
“我跟她一直保持著郵件往來。”
“我不是指這個。除了韓阿姨,我覺得所有女人都配不上你。”
他苦笑:“什麼配上配不上,你嶼叔也不年輕了,難道還像年輕時候那樣挑挑揀揀?”
“可您當年並沒挑錯。”
“其實我和你的韓阿姨並不合適。”
“那林紫蘇就一定合適嗎?”
他發問似的抬起頭,我毫無畏懼地直視他:“說真的,我忽然覺得韓阿姨更合適。並且,以前的生活讓我感到由衷地懷念。”
“我又何嚐不懷念。”他重新燃起一支煙,卻並不吸,隻是夾在指尖,像在祭奠什麼。
嶼叔模棱兩可的態度從某種程度上給了我一種暗示,仿佛他仍舊對韓阿姨念念不忘。這念頭無疑像火苗,點燃了我的頭緒。
回京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係韓阿姨。其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開始為他們婚姻的破裂而扼腕歎息,直到林紫蘇介入,我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早該為他們做些什麼。我真心誠意地希望他們複合,畢竟嶼叔如今已經完全康複,在我眼裏那是他們情感破裂的根源。關鍵在於,嶼叔的生活中需要妻子,而能被我接受進入我們生活並且足夠配得上他的隻有韓阿姨。
我和韓阿姨約在一間小咖啡館。深秋,她穿了一件酒紅色寬大的毛衣,手拿一瓶礦泉水。和幾年前相比略略胖了些,整個人都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