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叔倚在門口:“感覺好些了麼,熙寧?”
韓阿姨點點頭,起身摸我的頭發:“真乖,汀汀。謝謝你。”
我麵向嶼叔:“阿姨好像吃壞東西了。”
嶼叔和韓阿姨對望了一眼。
“汀汀,來。”
我走向他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籠罩在四周。我卻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
“阿姨得跟你說件事——”
“這樣好嗎?”嶼叔打斷她的話。
“怎麼?”
他在遲疑:“是不是太早了?”
“是時候了。”
“再過幾個月,汀汀就要有小妹妹了。”
我一怔。
“小妹妹?”
“也有可能是弟弟。”韓阿姨把我摟在懷裏,“汀汀,你喜歡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我什麼都不想要。
可是,我不敢說。
自那天之後,我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隻紙船。每個夜晚,當我躺在床上時,總覺得自己是在空地中央的一隻螻蟻,任何在秋天無力落下的葉子都會將我壓抑窒息,任何一滴在霜重的清晨滴落的露珠都能將我淹沒成一具小屍體。
所有已經被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變為幽靈,乘虛而入,在我的床邊嘹亮地歌唱。我想要趕走它們,可它們卻更加猖獗。而在它們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它一會兒變成男孩,一會兒變成女孩。它衝我放聲大笑,聲音刺耳;我想衝進嶼叔的房間讓他替我趕走這些幽靈,可我怕他在知道我的心思後與韓阿姨一同把我送回福利院。
我又開始想念父母,我渴望能夠與他們相見,哪怕是在夢裏。然而那些幽靈正在漸漸扼死我的睡眠。而每當我精疲力竭地入睡之後,夢總是空的。空的。空無一物。
這樣的狀態持續到期中考試。成績公布了,向來在班裏名列前茅的我竟隻排到倒數第二。家長會結束後嶼叔的臉色並不好看。我明白一定是班主任找他的麻煩了。
果然,晚飯過後,韓阿姨進了屋,我也想進屋,他忽然叫住我:“汀汀,你過來。”
我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站著沒動。他把我拉到自己麵前,從公文包裏取出一疊卷子,展開:“這次成績不理想,究竟怎麼回事?”
我看著紅紅的一片,垂下臉。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他握著我的肩膀,而我依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嶼叔皺著眉:“你的老師說,最近你的狀態很不好……”他的這句話勾出了我的眼淚,也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汀汀!”嶼叔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你以前一直很聽話……”
他的話還沒完,我就捂著耳朵跑開了。
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真實的情緒早已暴露無遺。
不久之後的一天,我放學回家,韓阿姨不在,而嶼叔竟然提前回家了。
我有些局促地拎著書包站在牆角,他放下報紙。這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叫了一聲“叔叔”,便準備溜回房間寫作業。
“先別走!”
我以為他又要盤問我的成績,於是趕忙從書包裏取出作業本,在他麵前攤開:“叔叔,我今天的作業……全是優……”
“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叔叔得告訴你一件事。”
“是什麼?”
“從今以後,我們隻會有你一個孩子。”他蹲在我的麵前,握著我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
“韓阿姨——也這麼想?”
“對。”
“一個孩子?那小妹妹呢?”
“小妹妹沒有了。”嶼叔把我摟在懷裏,“小妹妹沒有了,汀汀高興嗎?”
韓阿姨再次出現在家中已經是兩周以後的事情了。她像以前一樣衝我微笑。她的兩頰變得有些凹陷,下巴比以前更尖了。嶼叔將她行李拎進臥室的時候,她看都沒看一眼。那天晚上他們究竟聊了些什麼,我不知道,可是隔著門,我能聽到她的哭聲,隱隱的,像海的嗚咽。
幾天之後她就再次離開了家,嶼叔說她又要開始全球各地到處拍照去了。
隻是她再也沒有給嶼叔寫過信,也沒有郵寄過沿途拍攝的風景。
浮誇我拉住他:“我能跟你再說一句話嗎?今晚的最後一句。”
“剛才我沒有敷衍。隻要你是我的嶼叔,其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