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叔和韓阿姨的婚禮在一個月之後舉行。那天我被塗了口紅打了粉底,穿著小小的婚紗和紅色皮鞋,手裏拎著花籃站在韓阿姨的身後。
站在嶼叔身後的是個圓臉大眼睛的小男孩。他叫宋雨征,是韓阿姨朋友的兒子。他很好動,在婚禮正式開始之前“偷”喜糖給我吃。
因為想站在嶼叔身後,我跟宋雨征調換了位置。身著白色西服的嶼叔看上去高大俊逸,猶如天神。耳畔是莊嚴的《婚禮進行曲》,親朋好友的祝福像潮水一樣漫上穹頂,他們說嶼叔和韓阿姨“郎才女貌”;當然也會議論我,盡管聲音很小,卻足以勾起我的傷心委屈。
嶼叔忽然轉過頭,他俯身將我抱在懷裏,然後繼續向前走。視野頃刻間變得開闊的同時,我摟著他的脖子,委屈頓時無蹤。
婚宴進行到一半他忽然拉著我跑到台上。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竟奇跡般地從口袋裏掏出兩把口琴,俯身在我耳邊:“我們一起吹一首曲子好嗎?
就吹《啊,蘇珊娜》。”
“我怕……”
“有我在!”他攥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衝我眨眨眼睛。我的緊張感立刻消失了。他的笑容像是有某種魔力,那天我吹得出奇地流暢。換音的間隙,我們默契地互望,相視而笑。閃光燈伴隨著“哢嚓”聲亮起,把這個瞬間永遠地記錄下來。
下台以後宋雨征興奮地跑過來:“夏汀,你吹得真好!”他的誇獎令我有些難為情,我扭頭跑到嶼叔身後,可他依舊不依不饒:“夏汀!你教我吹口琴吧!我也想學!”
我躲在嶼叔身後,露出半張羞得通紅的臉:“我還是跟叔叔學的呢……”
嶼叔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宋雨征的頭:“看來我們汀汀不願意教你!”
“那我就自己學!”一絲失落從宋雨征的臉上掠過,不過很快他就笑著向我伸出手,“等我學會吹口琴,就到你家和你一起吹,好不好?”
“當然好。歡迎你以後常來我家。”嶼叔拍拍宋雨征的頭,替我回答了那個問題。
嶼叔果然沒有和韓阿姨度蜜月。那段時間我總圍著嶼叔轉,因為我怕韓阿姨會將我趕走。可她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她很喜歡給我和嶼叔拍照片,無論何時她總能舉著照相機不停地拍來拍去,然後挑一些漂亮的洗出來,擺在臥室。
不久之後嶼叔又開始忙碌直到深夜,韓阿姨開始變得很久不回來一次,我也沒有被送走。心落下來之後,我終於開始讓自己慢慢走出父母去世的陰影,嚐試融入這個新家庭。
不久之後的一個黃昏,我被韓阿姨帶到一棟白色房子裏麵,陽光和白色陰影一同投在石灰地麵上。其中飄浮著的酸澀的氣味與不祥的預感一同籠罩著我的心,在一間房間裏我看到了幾天未見的嶼叔,他身著一襲黑衣。開門聲於他如同空氣的流動。他坐在鋪著白床單的床邊,像做告解的牧師。
我慢慢靠近他,然後我就看到病床上躺著的人——那是我曾在嶼叔的婚禮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嶼叔的父親。
身後的走廊被我的尖叫聲以及回聲充滿。我像一隻從籠裏逃脫而出的兔子。迅速地,我的胳膊被什麼抓住,慣性還在驅使我繼續奔跑,然而我的腿還沒落地,肩膀又被另一隻手握起。
我隻聽到兩個字:汀汀。
我被他重重地丟進懷裏,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煙塵氣息。我抓著他的衣領,哆嗦如同篩糠。他摟著我,氣息在耳畔化成聲音:“別怕……別怕……”
“小,小表哥……小表哥……”
“你在說什麼?”
“小表哥也是這樣……”我指了指頭頂,“一道疤……我,我害怕,然後,說,說話就不清楚……”那是我口吃的根源。
他摟住我連連道歉:“我太不應該了,居然到現在才覺察到……實在太不應該了……”
從此我就再也沒去探望過任何危重病人,那是他首肯的。漸漸地,我的口吃痊愈了。
半年後我進入小學。正當我已經快要把先前的事情完全忘掉,並且距離“正常孩子”的刻度越來越近時,一件事的發生又把我推進了看不見的深淵……因為工作關係,韓阿姨每次回家,隻是待幾天便又匆匆離開。可是就在我小學三年級的秋天,在莫名其妙地嘔吐了幾次之後,她竟然在家裏住了近一個月。
晚飯時她又吐了。嶼叔還沒起身我就跟著跑到衛生間,一下一下地幫她拍打著後背。她雙手扶著膝蓋,背部微微上弓,在嘔吐聲響起時身體一下子鬆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