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又不能不感謝她。她是第一個到這裏來看望我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是怎麼找到這裏的?”我邊上樓邊問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問唄。”
“你怎麼一大早到了?”
“昨晚到的,在鎮上住了一夜。”
“哦。”我輕輕說。
“我過3天就到無錫去了,所以來看看你。下次見麵,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
“謝謝,不過我沒有時間送你了。”
“不用。這裏怎麼隻有你一個人?”
“學校放假了,教師學生都回去了。”我說。
她沒有說什麼,默默地跟我上了樓。
“你信不信,這裏原來是徐向前的辦公室。”進了屋,我就得意地對她說。
“是嗎?”她輕輕地說,沒有我預料的那樣好奇。
“你不奇怪嗎?”我問。
“這樣的破房子,你說秦始皇住過,我也相信。”
嗬嗬,她竟幽默起來了。
“如果他住過,我就是奏N世了。”
她卻沒有笑。
“你準備一輩子呆在這裏嗎?”她認真地問。
“嗯,這個,怎麼說呢?”我望著窗外,不知道怎麼說。
“你說呀!”她催促道。在我的記憶裏,她這算是最不矜持的一次了。
“我說了,你不會生氣嗎?”我回過頭,看著她的眼睛。
“你說嘛!”她不耐煩了。
“我在這裏等一個人。”我鄭重其事地說。
“哦,”她停了一會兒,“這個人,是誰呢?”
“我也不知道,”我歇了一下,下了決心似的,“要過40年後才知道。”
“什麼意思啊?”
“我在這裏等待40年,讓那個人在這40年裏戀愛,結婚,生子,當奶奶。讓她在60歲的時候,在紅顏消退的時候,在滿臉皺紋的時候,回到這裏來,住在這天堂溪邊的小屋裏。在這40年裏,我會在這裏,為她築一間小屋。”說完最後一句話,我不看她,隻看著滄桑的地板。
她也沒有說什麼。我們都望著窗外,鄉村裏的炊煙已經嫋嫋升起了。
過了好半天,她緩緩地回過頭問我:“這就是你到這兒來的原因嗎?”
“可以這樣說吧。”
“你能肯定,她10年後會回到這裏嗎?”
“我希望她能回來。”
她沉默了。
我的心也涼了起來。
吃過早飯,我帶她去爬天堂峰。既然來了,就給她一次鍛煉的機會。
我們沿著天堂溪往上走。天堂溪的上遊是一段極秀麗的山穀,叫神仙穀。神仙穀的特點就是清幽。兩岸都是茂密的樹林和竹林,再往上看,就是窄窄的一片天空。穀的中心是溪水,卻流得很輕,像綢緞在石頭上滑過,幾乎沒有聲音。隻有在個別地方,存在著極低的落差,溪水就發出清脆的聲音,這聲音和鳥鳴聲組成了一隻名為《翠穀之音》的曲子。
穀中還有許多大石頭,都是被洪水從山上衝下來的;看這樣子,它們還會被送到更遠的地方去。不過,此刻它們卻靜靜地呆在穀中,享受著山的擁抱,水的撫摸。
我們在溪邊走了一陣,覺得沒有和溪水零距離接觸是一大損失,便脫了皮鞋,提在手上,走進水中。嗬嗬,山泉,大概是世上最溫柔的生命了,它如嬰兒一樣吮著我的腳趾,若有若無,妙不可言。
“感覺如何?”我回頭問石榴青。
“很舒服。”她點了點頭。
“所以這裏叫神仙穀、天堂山,真是名副其實。”我欣喜地說。
“我看你到這裏來,不是為了這個吧?”
“為了什麼呢?”我很有興趣地問。
“美麗的姑娘啊,這麼美麗的地方,肯定會有許多美女。”
“你真是書呆子,這裏哪有美女?住在這裏的,都是五官分布不勻稱或者四肢不成比例的女孩子。漂亮的都到城裏去了。”
“這說明你觀察過了啊!”她的舌頭比以前好使多了。我突然覺得自己隱居於此,是一個錯誤的選擇。0年後,她恐怕已是一個老成世故的老太婆了,還會記得我在天堂溪邊苦苦等待著她嗎?
由於失望,我停下腳步,在一塊巨石上坐了下來。她沒有過來,在一邊站著,看著岸邊的竹林。這裏生長的都是南竹,修長,俊美,軀幹飽滿,枝葉翠綠。微風吹過,發出多情的“沙沙”聲。我覺得自己已不是風流的竹子,而是枯老的鬆樹了。一股淡淡的憂傷在心頭飄過。
夠了,我又對自己說,這些都是自己決定的,不能埋怨任何人。自己做自己的夢,別人沒有義務成全你的夢啊!
我們又繼續涉水前行。這裏溪水較深,石頭上薄薄的青苔很滑,稍不小心就會摔跤。我摔了倒無所謂,她要是摔跤,就大煞風景了。所以,我當開路先鋒,她在後麵走,兩人保持10米左右的距離。我這嘴真是烏鴉嘴,沒過多久,我就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還好,她沒有笑話我,而是趕過來把我拉了起來。我看得出,她想笑,但是拚命忍住了。我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把衣服脫下來曬呀,這裏太陽很厲害的。”她對我說。
“好吧,脫下來曬。”我無可奈何地脫下了T恤和長褲,攤在石頭上。我隻穿著一條短褲,躺在石頭上進行日光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