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血祭](3 / 3)

沈夙夜不由得多看了李小白一眼:可不是麼?山神大人認定了某個姑娘,就等了她十幾年,還放下話來說幾十年也等得起呢,哪裏肯換人?

李小白留意到他的目光,雖然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卻十分清楚阿夜不太高興。她很自覺地往沈夙夜身邊靠了靠,輕輕拉住了他的手,露了個自以為可以安撫他的笑容。

……這傻妞。

沈夙夜也知道她大概並不知道自己在鬱悶什麼,但她能這麼迅速而旗幟鮮明地貼到自己身邊來,還是讓他的心情明朗起來。他不由得也笑了笑,握緊了她的手。

少年子郢顯然留意到了這兩人的小動作,但卻全然誤會了,拍著胸脯道:“你們不用怕。本少俠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下去。你們就先躲起來吧,直接回去也沒關係。”

他雖然自信滿滿,但李小白卻有點擔心。

因為這個子郢雖然身體素質看起來還不錯,但卻一絲靈力也沒有。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練過武藝的普通人。如果隻是村長串通了神棍在搗鬼,倒也好說,萬一是真的呢?

她不由得有些擔心:“但……如果真是山神……你怎麼辦?我看還是你先避一避,等……”

子郢“哈哈”大笑,打斷了她的話:“都說是騙人的啦,你還真信啊?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山神嘛?”

……就算不是山神,也可能是妖怪呢?

李小白的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子郢又神色一肅,道:“即便真的是山神,每年要一個女孩做祭品,不然就興風作浪,禍害一方,那也是凶神惡神。我即便拚上一條命,也要和他鬥上一鬥。”

他一掃先前的輕佻,全身透著一股子豪勇,就像一把出鞘的劍,銳利、無畏、殺氣逼人。

李小白一怔,然後笑起來,把之前那些擔憂都甩到了一邊:“好,我們都在這裏等著,到時不管是人還是神,都先打了再說。”

子郢咧嘴一笑,伸出手來與她“啪”地一擊掌:“就這麼說定了。”

沈夙夜有點無奈。

……原來年少時的子郢大人也是個憤青,怪不得一看到小白就覺得投緣呢。

“咦,竟然是真的?”

李小白的計劃很簡單,就是大家坐在山神廟裏等,到了子夜,“山神大人”一現身,就衝上去打。這方法直接明了,子郢十分讚同。2比1,沈夙夜的發言權被無情地扼殺了。不過,這事也沒別的巧可取,沈夙夜隻能乖乖站到了一邊。

李小白雖然那樣說了,但還是很謹慎地在山神廟裏布下了一個困陣。

子郢跟在她後麵看,很好奇:“你這是奇門遁甲?”

“是道家陣法。”李小白也不瞞他,“不管是人是妖,進來就別想跑,到時我們就好關門打狗。”

“看不出來麼,小妹妹,你還會這手。”子郢摸摸下巴,“能教我嗎?”

李小白眼角抽了抽,很想回一句“是你教給我的好嗎”,但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嘿嘿”笑了聲,繼續低頭布陣。

等李小白把陣布好,時間也差不多了。子郢依然把紅蓋頭蓋上,坐回轎子裏,李小白先找地方隱蔽,隻等著“山神”過來。

拉著沈夙夜一起躲好,她才發現他有點走神,不由得輕聲問:“怎麼了?”

“我在想,這裏……到底是子郢的夢境,還是他的記憶,或者是別的什麼幻境,還是我們真的穿越到了他年輕的時代。”沈夙夜微微推了一下眼鏡,也壓低了聲音,“我們……提前認識了他,會不會改變他的未來?”

李小白眨了眨眼:可不是麼,剛剛子郢還想跟她學布陣,明明應該倒過來才對的。

如果他們在這裏改變了子郢的未來,那……四明山裏沉睡的子郢……會怎樣?

沈夙夜繼續道:“……如果這個‘山神’是騙子還好說,要真的是妖怪或者神明,他代替了祭品,八成會死在這裏……”

李小白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我在這裏呢,不會讓他死的!”

“當然,我是說原本,原本!”沈夙夜強調,“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成為山神的吧?也許,正因為死在了這裏,他才有成神的機會呢?”

李小白沉默下來。

的確,不少傳說裏,有些人舍己為人,死了之後論功行賞或者上天憐惜,反而被封了城隍山神之類的小神,誰知道子郢是不是這種情況呢?

如果是的話,就是說……他們在這裏救了少俠子郢,說不定就沒有後世的山神子郢了。

這……還真是一個讓人為難的命題。

靜默了一會兒之後,李小白再次抬起眼來,明亮的眼睛裏已滿是堅定:“我不能看著子郢在我麵前出事。至於以後……等到了再說好了。”

先做好眼前的事情,的確是李小白一向的風格。

沈夙夜沒多說什麼,隻握了握她的手。

不管她決定怎麼樣,他都陪著就是了。

不早不晚,正當半夜12點,外麵就起了風。

飛沙走石,大風呼嘯,向著山神廟狂卷而來,挾著雪花直接吹開了廟門。一股腥臊的惡臭迎麵撲來,李小白不由得抬手掩了鼻子,與沈夙夜對視了一眼。

什麼山神,這妖氣衝天,絕對是妖怪無疑。

狂風散去,果然現出一個人形來。他雖然身材魁梧,穿金甲,戴玉冠,卻連妖形還沒化盡,頭上還長著耳朵,身後還拖著條毛茸茸的長尾巴。

這妖怪倒真的跟新郎官似的在胸前掛了朵大紅花,一進廟就直接往中間的花轎走去,念念有詞地道:“娘子,這廂有禮,為夫迎接來遲,勞娘子久等,還請見諒。”

花轎裏的子郢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嚇到了,一時沒有動靜。

妖怪走上前,掀起轎簾,伸手去拉他:“娘子不要害怕,且隨為夫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享受富貴榮華……”

李小白正要衝出來,就見轎中雪亮的寒光一閃,跟著就是一蓬血光爆出來。

子郢一劍斬斷了妖怪伸過去的手,人跟著就從轎中躥了出來,礙事的鳳冠霞帔都被扯下來扔到一邊。一身黑色勁裝的黑發少年在大殿正中仗劍而立,英姿勃勃。

“呸,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誰是你家娘子?什麼榮華富貴,你勾結村長欺騙鄉民,殘害無辜女子,今天碰上本少俠,你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大膽!本來還想留你多活幾個月,既是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本大王了。”妖怪怒吼一聲,剩下那隻手化作一米長寬的巨掌,尖銳的指甲就像五把鋒利的短劍,向子郢抓來。

子郢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也不懼,揮劍就迎了上去。劍刃劈上巨爪,竟然有如金石相交,“叮叮”作響。

李小白先發動了法陣,然後便跟著躍出,喝道:“妖怪,受死!”

她今天是去訪友,身上並沒有帶什麼法器,連劍也沒帶,所以隻是飛身一腳踢向了妖怪的後心。

即便是沒用武器,修真之人靈力激蕩的一腳,哪裏又是尋常小妖能受得起的。這妖怪倒也靈敏,連忙轉身閃避,在地上打了個滾,險險避開。他這才看清李小白,當即就嚇得驚叫起來。什麼金甲玉冠都不要了,身形一縮,往地下鑽去。

但困陣早已發動,他哪裏鑽得下去。李小白已掐著手訣念出了咒語,地下“刷”地鑽出幾根藤蔓,如鞭子一般連連向妖怪抽過去。

子郢也沒有閑著,手中劍光有如匹練。妖怪左支右絀,轉眼之間腿上又挨了子郢一劍。

他倒是識時務,索性直接跪地求饒,不停向李小白磕頭:“求道長……不,求仙姑饒我性命,小的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如今一心悔改,情願為奴為仆看守洞府,求仙姑給小的一個贖罪的機會……”

還沒等李小白說話,子郢先踢了他一腳:“這家夥認慫也認得太快了吧?剛剛不還耀武揚威地想殺本少俠嗎?怎麼一下子就變成磕頭蟲啦?”

李小白擺了個勝利的pose:“請叫我妖怪克星!”

降妖除魔是她的本行,這麼個連尾巴都去不掉的小妖,更不在話下。妖怪當然也清楚了她的實力,第一反應是逃,既然逃不掉,就隻能投降了。子郢踢他一腳,他也不敢反抗,隻不停地向李小白求饒。

李小白“哼”了一聲:“你在這裏冒充山神多久了?害了多少人?你要一個一個還得清楚,我再考慮是不是能留你一命。”

妖怪立刻哭訴起來:“小的不過幾百年道行,哪裏敢冒充山神爺爺?山下那前任村長,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邪門法術,拘了小的同他一起做下這個局。他們父子財色雙收,卻讓小的背這黑鍋……小的實在冤枉……”

“你還敢撒謊!”李小白喝斷他的話,“你當我是瞎子嗎?你吃沒吃人,我看不出來嗎?你身上的血煞之氣都能臭出一裏路了,還敢說自己是在背黑鍋?”

說完她又轉頭看向子郢:“你還有別的話要問他嗎?”

子郢點點頭,蹲下身,伸手去揪那妖怪的尾巴。

妖怪慘叫一聲,子郢也驚叫起來:“咦,竟然是真的?這家夥真的是個長尾巴的妖怪?”

……不然呢?

李小白眼角抽了抽,第一次體會到阿夜每次看自己犯二的心情。

沈夙夜則不由得再一次想,怪不得山神大人您看小白投緣啊。

子郢沒有別的問題,李小白便揮手讓他退開,自己讓藤蔓纏住那妖怪,甩手將一張引雷符貼了上去。天空中頓時出現了一個由烏雲盤旋而成的旋渦,在轟隆隆的巨響中,一道青紫色的閃電劈開了山神廟的屋頂,直接落在妖怪頭上。他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就被劈成了一團焦炭。

李小白籲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就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咦”了一聲,然後周圍的環境突然就像被那道閃電也攪亂了一般旋轉起來。

她隻來得及叫了一聲“阿夜”,衝過去抓住了沈夙夜的手,就感覺一陣暈昡,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我總會記住你的。”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有一瞬,李小白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石床上。

“阿夜。”她驚叫著坐起來,才發現沈夙夜就躺在她身邊,也正皺著眉睜開眼來。

“你們醒了?”溫和清越的聲音輕輕在旁邊響起。

李小白轉頭看過去,她熟悉的那個有著墨綠色長發、薄青色眼眸的山神子郢正悠閑地坐在那裏,微笑著看向她。但……自己剛剛才見過那個輕佻饒舌還有點二的少年子郢,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看著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於是子郢笑出聲來,起身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怎麼,見過我丟臉的樣子就想裝作不認識我了?”

李小白訕訕地一笑,拉開他的手,輕輕道:“我很擔心你。”

子郢沒有回話,隻是靜靜看著她,目光裏全是溫柔的寵溺。

李小白很自然地回視他,跟著問:“你到底怎麼了?我們……剛剛經曆的那個,是你的記憶還是你的夢境?”

“兩者都是。”子郢像講故事一般娓娓道來,“那的確是我的夢境,但也是我曾經經曆過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年少,那時隻想做個快意江湖的遊俠兒,夢想能走盡天涯路,管盡不平事,所以聽到一個逃難出來的人說那個山神娶妻害得他家破人亡,就想去打抱不平。當初我隻以為是人禍,沒想到真的碰上了妖怪。幸好那小妖還不成氣候,我拚盡全力還是斬殺了它。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決心修煉,沒想到你們闖了進去,把結局攪得那樣喜感,還劈了一道天雷……就是那道雷讓我覺得有點不對,意識才蘇醒了一下,把你們弄了出來。但……事實上,你們現在依然在我的夢境裏,那是另一個夢。”

“誒?”李小白一怔,語氣也急切起來,“你怎麼了?”

“我睡著了啊。”子郢溫和地笑著,再次摸了摸她的頭,“別擔心,我隻是需要休息一下。”

“但是……為什麼?”

這一次子郢歎了口氣,隔得稍久一點才答,語氣裏透著無奈:“沒辦法。小白,你也知道,如今天地靈元枯竭,修行不易,我們的神力也一樣在漸漸消退。我們……是依靠人類的信仰才能存在的東西……隻有誠心誠意的信仰才能讓我們保持力量……”

李小白抿了抿唇,但現在……月坪鎮的祭祀都已經變成了招攬遊客的表演,哪裏還有多少虔誠的信仰?

“守護這座山是我的職責,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都要在這裏……所以,休眠才是最好的辦法。我睡著了,但我的力量能回歸山林,繼續守護這裏。”子郢輕輕一笑,“本來早幾年就該睡的……但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這方山水,舍不得這裏的生靈,也舍不得……她。

李小白覺得心口澀澀的,不由得拉住子郢的手,低低喚了一聲:“……子郢。”

“別這麼叫我,不然我就更舍不得了。”子郢笑了笑,溫柔而又貪婪地看著她,末了還是輕輕歎了口氣,“不用擔心我。我剛剛也說了,隻要還有人信我這個山神,我就不會有事。以後靈氣充沛起來,我就能夠去看你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

那是子郢。

雖然知道他還在,但打小陪她玩鬧,伴她成長,包容她,愛護她,刻在她每一天記憶裏的人,從此就看不見摸不著,融進了這沉沉的山脈裏……她又怎麼舍得?

李小白的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揪著子郢的衣服,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不肯鬆手。

“別這樣。”子郢再次輕歎,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這個小魔星,是想鬧得我連睡覺都不得安寧麼?”

許久沒有聽到他用小時候的稱呼,李小白不由得又想起那些自己鬧得整座四明山雞飛狗跳的日子。她有點不好意思,到底還是自己收拾了情緒,擦了眼淚,重重地點下頭,哽著嗓子承諾:“我會記住你的,不管別人怎麼樣,我都會記住你的。”

子郢笑著抱了抱她,又看向從醒來就一直沒有出聲的沈夙夜,道:“你可不能因為我睡著了就欺負小白。不然的話,就算拚到神形俱滅,我也會把整座四明山砸到你頭上去的。”

他聲音平和,好像是在開玩笑,但沈夙夜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即使他說他的神力在消散,沈夙夜也相信,這位山神大人一定做得到,也做得出來。

他連忙點點頭,道:“放心,我絕對不會的。”

“那麼,”子郢拉過李小白的手,將它放在沈夙夜的手心裏,“小白就交給你了。”頓了頓,聲音才真正溫和起來,“你雖然改變不了她的過去,卻可以和她一起創造未來。好好的,一起走下去吧。”

李小白又紅了眼圈,連沈夙夜也覺得鼻腔有點酸澀。兩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握緊了彼此的手,重重點頭。

子郢再次笑了,然後向他們揮了揮手。

下一秒,他們便發現自己還在那個有著古老祭壇的山穀。

赤鱗守在李小白身邊,一臉擔心的樣子:“小白,你怎麼啦?叫你好多聲都沒有回應,嚇死我了。”

李小白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命令:“你一定要記得子郢,聽到沒有?你要是敢忘記他,我就把你打到魂飛魄散,還要誅你九族!”

赤鱗迫於威勢,連連點頭,卻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子郢大人那樣的人,誰能忘得了呢?

“做大哥的怎麼能不支持?”

經過“改良”的山神祭的觀賞性果然強了許多,之後的舞獅大賽更是精彩紛呈,吸引了大量遊客圍觀,熱鬧非凡。

但李爸有點不太高興,隻是沒有辦法,時代不一樣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傳統趕不上潮流,大不了自家再進山去祭一次好了。李爸這麼想著,走去了舞獅的會場,打算等一雙兒女比完就跟他們說這件事。但過去沒一會兒,他就看到李硯青正閑閑地站在一邊看著場上的舞獅,連衣服都沒換。

李爸一驚,扭頭去看場上的“獅子”們,原本應該是李家兄妹表演的那頭紅底白花鑲金邊的獅子可不還在生龍活虎地準備“上山”采青麼?

他連忙擠到兒子身邊,問:“你怎麼在這裏?”

場中鑼鼓喧天,李硯青沒聽清楚,側過身來大聲道:“什麼?”

李爸更大聲地吼回去:“你怎麼在這裏?小白呢?是誰跟她一起舞獅?”

“當然是你家準女婿啦!”李硯青回答。

“胡鬧!一個城裏來的文弱書生,怎麼能讓他去做這種事?萬一受傷了怎麼辦?你怎麼能……”李爸的訓斥在突然爆發的歡呼和掌聲中戛然而止。

李小白和沈夙夜的獅子已經越過其他獅子,攀上了由數張桌子堆成的“山”,把高高掛在那裏的一把青菜“采”了下來。

李硯青輕輕鼓掌:“那小子拚了命在努力呢,做大哥的怎麼能不支持?”

拿下冠軍之後,李小白和沈夙夜並沒有換衣,披著獅皮就躍上了祭壇,將采下來的青菜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祭台上,然後手牽手一起看向了群山的方向。

子郢,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們獻給你的獅舞。而後,我們將銘記你,並勇敢地向前走。

我們期待著能夠重逢的那一天。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