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血祭](1 / 3)

也許我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

也許我長眠將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做了山脈?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滿山遍野都是我寫下的愛。

BY:白夜偵探事務所終生名譽成員子郢

“阿夜,你心跳好快。”

下雪了。

隔著車窗看出去,外麵白茫茫一片。

沈夙夜的心情十分複雜。

五年前,他第一次來月坪鎮的時候也碰上下雪。大雪封山,耽誤了他和同學們登山的旅程,他卻因而認識了李小白。

那樣神奇的一個女孩,是的,隻能用神奇來形容。

她爽朗,明快,笑起來的時候,就像全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在了她臉上。

那個時候,他隻覺得這個女孩有讓人從心底裏溫暖起來的神奇力量,真沒想到之後他們會發展成這樣。現在這個女孩正靠在他的肩頭,微微張著嘴,睡得正香,隻差沒有流口水了。什麼蓴鱸之思,什麼近鄉情怯,統統沒有。

沈夙夜忍不住歎了口氣……是的,在緊張不安的人隻有他。

他上一次來不過就是個跑來旅遊的高中生,這一次……卻是來見女朋友家人的準女婿。

身份就是壓力啊,而且……李小白那家子還都不是正常人。

他正忐忑著,大巴緩緩進了站,還沒停穩,沈夙夜就看到了在車站等著接人的李硯青。

李家人長相都出眾,個子又高。李家大哥一身溫文儒雅的學者氣質,站在這鬧轟轟、亂糟糟的小汽車站裏,更是有如鶴立雞群,想看不到都難。

沈夙夜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他這一動,李小白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四下望了一眼,打著哈欠,含糊不清地道:“到了?”

沈夙夜隻隨口應了一聲,注意力還在窗外的李硯青身上。

李小白也跟著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立刻就睡意全消,越過沈夙夜,一把拉開了窗子,把頭探出去,興奮地揮手大叫:“大哥!大哥!”

李硯青看過來,也揮了揮手。

沈夙夜試圖擺出最得體的微笑,但連他自己都覺得那笑容有些僵硬。

……真糟糕。

……剛見麵就搞砸了。

沈夙夜心裏暗歎了口氣,有點沮喪,等回過神來,卻發現李小白正看著他,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怎麼?”他問,心虛得連聲音都有點飄。

“阿夜,你心跳好快。”因為李小白的座位是在靠過道那邊,剛剛探身過來開窗,整個人幾乎都貼在沈夙夜身上。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什麼都瞞不過她。

沈夙夜有點尷尬地扶了一下眼鏡,沒有回話。

李小白笑起來,湊近他耳邊輕輕道:“別緊張。我喜歡的人,我爸媽一定也會喜歡的。”

沈夙夜“刷”地紅了臉,忍不住又往李硯青那邊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幾乎就要跳起來了。

李家大哥那目光絕壁是帶著殺氣吧?目光如刀子一樣,完全是要把他淩遲的節奏啊。

李小白毫無覺察,車一停穩,就一手拉著沈夙夜一手提著行李蹦蹦跳跳地下去了。沈夙夜隻能拖著自己的包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麵。

“大哥!”李小白一下車就準確地衝到了李硯青麵前,“你來接我們啊。”

雖然是他提議讓李小白帶著沈夙夜回來過年的,但剛剛隔著車窗看著李小白貼在沈夙夜身上耳鬢廝磨,李硯青還是寧願來接的沒有那個“們”。

他捧在手心裏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愛妹妹,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便宜了外麵的野小子?

李硯青一麵接過李小白手裏的包,一麵已不動聲色地打開了她拉著沈夙夜的手,把她的手牽在自己手裏,笑眯眯地道:“老媽從早上就開始念叨了,我們回去吧。”

“嗯。”李小白也笑眯眯地應了聲,跟著走出一步,又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挽住了沈夙夜的手臂,“阿夜,這邊。”

沈夙夜有一時的錯愕,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管這丫頭是無意中拉上他,還是有意在維護他,這個舉動都讓沈夙夜一直飄著的心安定了下來。他甚至可以平靜地回視李硯青如飛刀一樣的目光了。

他會緊張,會急於在李家人麵前表現,隻是因為他們是李小白的家人。

他想得到他們的認可。

但李小白選擇了他,李小白願意跟他在一起,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以他對小白的心意,這麼一點考驗又有什麼好怕的?

沈夙夜跟著李家兄妹往前走,目光卻遙遙看向那在雪中看起來銀妝素裹的莽莽大山。

隻怕……那個人更麻煩一點吧?

“這是咱家,不用客氣。”

李家在月坪鎮的邊緣,就在山邊,白牆灰瓦的小院子,兩層小樓。

李爸李媽開了院門迎出來,還放了一掛鞭炮。李小白老遠就放開了哥哥和沈夙夜,飛身直撲上去,將父母一起抱住,一個字都沒叫出來,就已經哭得稀裏嘩啦。

幾年沒回來,她也很想念雙親。

李媽本來笑容滿麵,一見女兒哭,也跟著哭起來,連李爸都紅了眼眶。

李硯青拎著她的包,就在旁邊看著,眉目卻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看他們哭得差不多,他才輕咳了一聲,提醒道:“好了好了,小白回來是好事,這天寒地凍的,就別堵在門口哭了,先進去吧。”

李爸李媽這才擦了眼淚,招呼沈夙夜一聲,一起進去了。

外麵冰天雪地,室內卻溫暖如春。

沈夙夜的眼鏡上瞬間就蒙上了一層白霧,他抬手摘下來擦了一下,再戴上的時候就發現李媽誤會了。

“哎呀,這孩子,我們這是高興呢,你跟著哭什麼?”

他擦的是眼鏡,不是眼睛。沈夙夜一時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就被李媽拉了過去,安置在椅子上坐下,跟著一碗熱騰騰的紅糖煮雞蛋就被遞到了他手裏。

沈夙夜一時手足無措。

小的時候,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又忙。之後母親去世,他跟父親鬧翻,搬出去獨自生活,沒有太多和長輩打交道的經驗,更不用說是女朋友的父母了。

所以從一開始決定要來,他就有些緊張,忐忑不安地預想了各種評估和考驗,甚至包括刁難。畢竟他要摘走人家的掌上明珠,就算要過五關斬六將,也是理所當然。

結果一進門,李媽就送上了一碗糖水煮蛋,眉目間滿滿都是歡喜和關切:“趁熱吃,這大風大雪地走過來,趕緊暖一暖。”

沈夙夜的眼底不由得真的泛了點澀意。

李小白輕輕推推他:“這是咱家,不用客氣。”

沈夙夜應了聲,大口大口地把一碗糖水雞蛋都吃了。

李媽滿意地收了碗去廚房做飯。沈夙夜想去幫忙,卻被趕了出來。

“我聽小青、小白說你的廚藝好,放心,有你表現的時候。今天是你頭一次上門,不用你動手。”李媽打發李小白去泡了茶,讓李家父子陪著聊天。

李硯青還是時不時就向他飛幾道必殺死光,但李爸很和氣,笑眯眯地抽著旱煙和他拉家常。廚房裏傳來切菜的聲音,手裏的杯子飄著淡淡的茶香,一家子笑語晏晏,此刻連煙鍋裏升起的薄薄青煙都不覺得難聞。

沈夙夜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是家的味道吧?

正說著話,有客上門。

幾個看著像是幹部模樣的中年人來找李爸商量年末祭祀的事,小輩們很識趣地把客廳讓了出來。李小白去給老媽打下手,李硯青把沈夙夜領去了客房。

差不多快到吃飯的時候,李爸那邊竟然還沒談完。李小白探頭看了一眼,聽到一個中年人正道:“也不是我們要為難你,隻是你也知道,如今這民俗文化也是我們旅遊開發的一部分,這個年末祭祀是今年的重點,上麵也很重視。所以我們必須要注意,以前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都要摒除掉。”

“儀式還是那個儀式,做一些改動也是為了更有觀賞性和文化性嘛,有什麼關係呢?一切為了月坪的發展,老李,你再考慮一下?”

李小白皺了一下眉,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李家主持的祭祀是真的能和山神溝通吧?什麼觀賞性、文化性……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山神祭嗎?

李爸坐在那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沒吭聲,氣氛有點僵。

另一個跟李家熟悉一點的人試圖打了個圓場,目光一轉,就看到了探頭探腦的李小白,連忙招招手:“喲,這不是小白嗎?好幾年不見啦,都長成大姑娘了。”

李小白笑嘻嘻地應了聲,過來打了招呼:“阿源伯好。”

“好,好。”阿源伯應著聲,突然一拍手,對李爸道,“李哥,你看小青、小白好不容易都回來了,不如今年的舞獅還是讓他們兄妹上吧?”

說到這個,李爸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了一點:“這麼多年沒動了,也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今年又是大場麵,可別丟了醜……”

“誒,李哥過謙了,這四裏八鄉的,誰不知道您這一對兒女是年年采青的獅王,怎麼會丟醜?反正還有時間,練一練就是了。”

李爸抬頭看向女兒,李小白轉頭就把問題推給了李硯青:“看我哥,如果他同意,我就沒問題。”

李硯青如今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要說能去舞獅采青……還真讓人有點懷疑。

阿源伯本來就是轉一轉話題,活躍一下氣氛,當然也不會當場要他們答應,笑著說:“那你們商量一下,明天再告訴我吧。”

說完他就示意同來的另外兩人,起身告辭。

李媽從廚房出來,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他們當然不肯,推辭幾句就走了。

幾個人一出門,李爸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真是不知所謂,難道祭祀也能當成遊戲來娛樂大眾嗎?這也太不敬了。何況,今年我們還得跟山神退婚呢,怎麼可以搞那種四不像的東西?”

退……婚……

李小白瞬間就抓住了關鍵詞,不由得愣在那裏,眨了眨眼,臉上慢慢泛出一層緋紅來。

她這婚約吧,還真是有點無厘頭,本來不過是老爹的一句戲言,“再搗亂就把你嫁給山神”之類,沒想到山神大人當真了。到了時間,他就開始陸陸續續送來聘禮,嚇得她落荒而逃,好幾年不敢回來。

在李小白的印象裏,家裏年年祭祀的山神大人肯定是個鶴發雞皮的白胡子老爺爺。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山神非但不是老爺爺,還是從小陪她玩到大的溫柔帥哥。

再加上沈夙夜……這關係就尷尬起來。

李小白幹咳了一聲:“我明天就進山一趟,先見見子郢,問問他的意思吧。”

雖然說李家世代都負責主持祭祀,但隨時能見到山神本人的還真的就隻有她而已。

“子郢大人……說不在也不在,說在也在。”

第二天,沈夙夜跟著李小白一起進了山。

這是沈夙夜第二次進四明山,比起上次忙著救人,這次他們的行程要悠閑得多。

李小白一路指指點點地跟他講了些典故和自己小時候在這裏玩鬧的事情,沈夙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一想到陪李小白在這大山裏從小玩到大的人是那位山神大人,心情就有些低落。

這裏充滿了她的回憶,但卻沒有他。

雖然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麵對心愛的人,他卻總是貪婪地想要更多。從小到大,從大到老,從現在到永遠……他希望她所有的時光裏都有他相伴。

就算幾年沒回來,李小白對四明山還是熟悉得就像自家後院似的,領著沈夙夜很快就繞進了一個山穀。山穀的盡頭有一片開闊的平地,幾塊毫不起眼的石頭組成了一個古樸的祭壇。它看著簡簡單單,卻透著一種莊嚴的氣息,肅穆厚重,令人不自覺地凝神靜氣,不敢高聲。

李小白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伸手拂去祭壇上的積雪。

沈夙夜推了推眼鏡,打量著四周:“這裏就是子郢的祭壇?”

“應該說是山神的祭壇。”李小白糾正他,“也許在子郢之前還有別的山神呢。”

“那……你要怎麼找他?”沈夙夜打量著祭壇,“要點個香什麼的嗎?”

“唔……”李小白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打個電話吧。”

……

沈夙夜默默地黑線了一下。他怎麼把這茬忘了,上次子郢去白岱,的確是買了電話。

但子郢的電話無法接通,有個甜美的女聲提示說在服務區外。

李小白皺了一下眉,索性直接躍上了祭壇,雙手握成了喇叭狀,大叫:“我回來啦!”

……

沈夙夜隻能繼續黑線,這也太直截了當了一點。

李小白的聲音很大,震落了不少樹枝上的積雪,驚起幾隻鳥兒,振翅飛向遠方。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回應。

“不在麼?怎麼會呢?他是山神啊,無故不得離山的。”李小白不死心,三下兩下躍到高處,又叫了幾聲,“子郢,你在哪裏?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

“……在哪裏。”

“……回來了。”

“……來看你了。”

山穀裏回音一圈圈地蕩出去,又一圈圈地蕩回來。

連沈夙夜也皺起了眉:“會不會出事了?”

上次子郢跑去白岱,雖然用了點小手腕,但按他們的規矩,如果追究的話,那可是大罪。

李小白麵色沉重:“我找人問問。”

還沒等李小白離開這個山穀,她要找的人已先過來了。

準確地說,那是妖。

沈夙夜隻見一股帶著腥味的黑風從自己頭頂掠過,盤旋著在李小白身邊停下,化作一個年輕男子。他一身黑衣,暗褐色與紅色相間的長發編成的辮子垂在身後,皮膚蒼白,仔細看的話,在他身上還能看到細小的鱗片。

這是沈夙夜曾經見過一次的蛇妖赤鱗。

赤鱗本來在冬眠,現在被吵醒,語氣很不耐煩:“別叫了,再鬼叫下去,整個山頭都要被你掀過來了。”

李小白打了個哈哈:“哎呀,吵到你了嗎?不好意思哈,大冷的天讓你跑出來。”

“你會不好意思才怪。反正你找不到子郢大人,肯定也會去我家鬧騰,我還不如自覺點,損失還能少點。”李小白雖然幾年不回來,但當初那個混世魔王的積威猶在,赤鱗再不爽,也不敢真的招惹她。

李小白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聲,問:“子郢呢?你知不知道他怎麼了?怎麼不在山裏?”

赤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不知道。子郢大人……說不在也不在,說在也在。”

“說繞口令呢?到底是在還是不在?”

“說在,是因為子郢大人的氣息還在。你靜下心來用靈力感覺一下就知道他還在庇護這座山,但……”赤鱗又頓了一下,語氣有點猶疑起來,“已經好久沒人見過他了。不要說他的人,就算是祝禱、檄文,也完全得不到回應。”

“怎麼會這樣?”李小白睜大了眼睛,突然拉住了沈夙夜的手,“阿夜,你說,他會不會因為上次丟了鎮山印的事情受罰了啊?”

他剛剛也在擔心這一點。

沈夙夜握了握李小白的手:“你冷靜一下。不是說用靈力還能感受到他的氣息麼?你先試一下,看看能不能聯係到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你幹著急也沒用。”

李小白點點頭,當即就盤腿坐下,沉下心來,緩緩運轉靈力,向四周探觸出去。

果然,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子郢的氣息。他就像這群山一般,平和安寧,卻又沉穩堅韌,靜靜守護著這一方天地。但同樣就像赤鱗所說,不管李小白如何嚐試,都沒有得到回應。他就在那裏,卻視而不見,聽若不聞,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怎麼辦呢?”李小白不停繞著圈,“怎麼才能叫醒他?”

“你覺得……”沈夙夜試探性地問,“他有危險麼?”

李小白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吧。他的氣息很寧靜。”

赤鱗也補充道:“我們之前也討論過,覺得子郢大人也許隻是睡著了或者在閉關。”

“嗯。如果這樣的話,不如我們先回去問問伯父,看以往有沒有類似的情況。”沈夙夜提議。

李家世代都負責主持山神祭祀,說不定有舊例可以參考。

李小白點點頭,拜托赤鱗留意著子郢的狀況,有變化及時通知她,然後便帶著沈夙夜出山了。

“山神娶親?”

下山的路似乎走得比來時更快,他們很快就走出了山林,抬起頭便能看到遠處重重疊疊的屋影。

“等等……”沈夙夜一把拉住李小白,“好像不太對。”

李小白頓住腳步,仔細看了看周圍:“怎麼了?”

沈夙夜指向月坪鎮的方向:“那不是我們來的地方。”

月坪鎮是個古建築保存得相對完好的地方,這些年發展旅遊業,新建築也是仿古做舊的裝潢風格。所以,乍一看去,遠處那些青磚灰瓦、鬥拱飛簷並沒有什麼異常,但仔細看來就有區別了。

那確確實實都是老房子。

李小白小心戒備著走近,便發現了更多的不同。這裏沒有電線,沒有路燈,更重要的是,沒有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青石鋪成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