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範海辛的皮囊的沈夙夜再一次皺了眉:“那件事且另說,我們這樣要怎麼才能換回來?”
“其實,我是範海辛。”
李小白再一次在淩晨3點多被電話吵醒。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一麵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一麵想:這要又是範海辛那個白癡,天亮後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但來電顯示的是沈夙夜。
李小白連忙接了:“阿夜?什麼事?”
“呃……”那邊的人愣了愣,“那什麼,情況有點複雜。”
明明是沈夙夜的聲音,但聽起來好像哪裏不一樣,李小白坐起來:“怎麼了?你現在在哪裏?”
“嗯,見麵再說吧。你知道我家,呃,我是說你知道範海辛家在哪裏嗎?”
範海辛也沒住校,在外麵租了房子,但李小白並沒有去過。他們的交情還沒好到那種程度。她皺起眉:“範海辛家?不知道。你怎麼跑那裏去了?你們在一起?”
“嗯。”電話那端的人含糊地應了一聲,報了個地址,“你趕緊過來,我們等著你。”
李小白一頭霧水,但沈夙夜都那麼說了,她也隻好起床了,出門前還是把一幹符籙、法器都帶上了,以防那邊有什麼意外情況。
淩晨3點多,外麵一片漆黑,連路燈的光看起來都格外微弱。
出租車是肯定不好打,李小白翻出地圖看了看,索性就挑了條直線路徑,直接從屋頂上一路飛縱過去。這半夜的,反正也沒人會看到。
不多時,她就到了沈夙夜告訴她的地方。
剛敲了一下門,門就從裏麵打開了,就好像有人一直等在門口一樣。
李小白看著來開門的人,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阿夜?”
既然是在範海辛家,怎麼也不該讓客人來開門吧?何況阿夜也不是那種會守在門口等她來的性子啊。
沈夙夜的表情有點奇怪,幹咳了一聲:“先進來吧。”
李小白跟著他進了屋。
這裏比他們住的地方小,客廳放了一組沙發和一組矮櫃,就沒什麼空間了。
範海辛站在沙發邊上,看著像是剛站起來的。
李小白向他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轉過身來看著沈夙夜,問:“到底怎麼了?你怎麼會這麼晚還在他家裏?”
沈夙夜又咳了一聲,道:“我說了情況有點複雜,你先有個準備。”
李小白一伸手就把劍拔了出來:“準備好了。”
……哪裏是說這種準備。
“沈夙夜”轉頭看向“範海辛”,目光裏頓時有了一絲同情,心想,其實整天和這種不著調的女生在一起,似乎也有點辛苦。“範海辛”就當沒看到,微微一揚下巴,示意他先說。
於是“沈夙夜”又咳了一聲,道:“其實,我是範海辛。”
李小白看著他眨了眨眼,又轉頭看向“範海辛”:“誒?”
“範海辛”點了點頭:“我才是沈夙夜。”
李小白的目光在他們之間穿梭了幾個來回,然後大笑起來:“你們玩什麼呢,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誰在玩了,我們說的都是真的。”
“嗯,剛剛我跟範海辛在調查他說的那個占卜,出了點意外。”
兩人相繼解釋,又帶她去看了浴室裏那一地的碎鏡子。
李小白伸出左手食指指著沈夙夜,又伸出右手食指指著範海辛,慢慢交叉過來,張大了嘴,半晌沒合起來:“靈魂互換?!”
她到底還是比普通人接受得快,也不用大費周張地解釋,兩人便都點了下頭。
李小白收回了手指,又眨了眨眼:“那……現在怎麼辦?”
如今用著範海辛身體的沈夙夜道:“急著叫你過來就是想看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李小白搖頭:“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啊。古有奪舍的說法,但早就失傳了。而且那是修為高的人強行進入別人體內,和你們這兩個人互相交換靈魂還有點不一樣。”
範海辛道:“我早說了,這種情況隻怕道術什麼的都解決不了。”
沈夙夜轉過頭看著自己的臉,心裏一陣別扭:“但你翻了那本筆記不也沒找到換回去的辦法麼?何況,這種事也總該跟小白交待清楚吧。”
沒錯,如果不把她叫到這裏來當麵說清楚,一個頂著範海辛的臉的男生回去跟她說是她男朋友,隻怕會被她打得滿地找牙吧?
李小白倒沒理會兩個男生之間的小爭執,在很認真地想辦法:“你們除了不在自己的身體裏之外,有別的不適麼?”
……要用別人的身體就已經是最大的不適了吧。
兩人都這麼想,但還是搖了搖頭。單就生理說,他們的確沒有別的不舒服,行動自如,完全沒有哪裏不協調。
“那就不像妖鬼附身之類……”李小白糾結了半晌,突然抬手結了個手印,叫道,“忍法心轉心之術。”
範海辛不明所以,茫然地看著她。
沈夙夜一頭黑線:“小白,這種時候,你就別玩了。”
李小白訕訕地收了手:“我不是想活躍一下氣氛麼?”
……是看不清目前的氣氛吧。
沈夙夜閉了嘴。
期間範海辛打了幾個電話,又收發了幾條短信,之後興衝衝地跑過來道:“我向其他獵魔人求助了一下,有人告訴我留下筆記的那位前輩還有傳人在世,並且願意為我引見,我明天就去找他。”
李小白極少看到沈夙夜的臉這樣喜形於色,倒挺新鮮:“你打算就這樣去?你的獵魔人朋友能認得你嗎?”
“不然呢?”範海辛一攤手,“總不能讓沈夙夜去吧?”
也是,沈夙夜又不懂獵魔人的規矩,即便現在頂著範海辛的臉也沒用,反而會誤事。
“嗯。”李小白點點頭,“明天我也去問問輕墨大哥和胡老師。”
沈夙夜靜靜地坐在一邊,並沒有插話。他在這個問題上還真是沒什麼發言權,頂多回去從網上查一查以往有沒有過類似的案例。
李小白見他不吭聲,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道:“別擔心,一定能有辦法的。”
這安慰有點蒼白,但沈夙夜還是領了情,向她笑了笑:“嗯。”
看著範海辛的臉向自己這樣溫柔地微笑,李小白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呃,還是盡早想辦法換回來吧。
“你真的想換回來嗎?”
沈夙夜不喜歡範海辛,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他。
範海辛已經走了三天,沒說去哪裏,隻是昨天打了個電話回來說順利找到了那位占卜前輩的傳人,正在一起想辦法。李輕墨也回去李家隱宗查閱古籍。
在他們回來之前,沈夙夜隻能試著習慣這個身體。
範海辛比他稍微高一點,一米八七的個子,沈夙夜好幾次沒注意都撞了頭。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別的不方便。
洗完澡之後,沈夙夜抹掉鏡子上的水氣,看著鏡中“自己”的身體。
這個身體年輕、健壯、肩寬腿長,有幾處已經不太明顯的疤痕,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光滑皮膚下麵的那蘊含無窮活力的勻稱肌肉。範海辛不愧是從小訓練的獵魔人,身體鍛煉得極好,堪稱力與美完美結合的典範。
在這個身體裏的沈夙夜,覺得連走路似乎都輕盈了很多,感覺也變得非常敏銳。
他在浴室裏就能聞到廚房燉著的銀耳紅棗羹的香味,還能聽到李小白敲鍵盤的聲音。視力就更不用說了,他已經好多年沒有看到過這麼清晰的世界了。
連胡十九都笑著調侃他說:“我看也不用換回來了,這個身體可比你以前那個好多了,你算賺大發了。”
是的,相比起來,自己的身體實在太差了,蒼白瘦弱,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如果……真的換不回來的話……沈夙夜握了握拳又鬆開,看著比自己記憶裏稍大的手掌,這種強而有力的感覺……他是不是也能和李小白並肩作戰?是不是也能保護李小白?
沈夙夜心裏突然湧上一股熱情,並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他擦幹了身體,穿上衣服,走了出來。
李小白正在電腦前玩遊戲。看著她那個蹲在椅子上盯著顯示器大呼小叫地喊打喊殺的樣子,沈夙夜剛剛湧起的那點熱情頓時就沒了。
這個毫無形象的女生哪裏是要等著別人來保護的樣子。
他又覺得有些失落,自己變成這樣,她卻依然在沒心沒肺地玩遊戲。
沈夙夜暗自歎了口氣,去廚房盛了碗銀耳羹出來,端過去。走到李小白身後,他還沒開口,就被李小白反射性地一拳揮了過來。沒等沈夙夜反應過來,現在的身體也直接反射性地做了閃避的動作,但手上那碗銀耳羹卻不可避免地灑了出來。
“哎呀,小心。”李小白這才驚叫著把沈夙夜手裏的碗接下來,又拉著他被濺到的手臂看,“有沒有燙到?”
“沒有,我沒事。”
他真的沒事,這個身體連敏捷和防禦都很高,既沒有被李小白打到,也沒有被灑出來的湯汁燙傷。
“呃,那個……”李小白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剛剛不好意思啊,我大概是還沒有習慣你這個樣子,發現有人接近背後,下意識就動了……”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是範海辛,隻要靠近李小白,就會被揍個鼻青臉腫吧?
沈夙夜這麼想著,心情有點好轉。
收拾了灑出來的銀耳羹,沈夙夜又盛了兩碗出來。李小白放下了遊戲,和他一起坐到桌邊吃夜宵,就像平常一樣。
如果忽略李小白那種無意識的疏遠的話,他現在是範海辛的樣子,她不想跟他親近也是正常的。沈夙夜也不想李小白跟這個身體有什麼親密接觸,但她那下意識地避開他所有的碰觸的態度還是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他忍不住問:“小白……”
他想問她是不是討厭這樣的自己,但又覺得這個情況實在太特殊,就算問了,可能李小白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於是就頓了下來。
李小白本來已經放了勺子等著他的下文,見他這樣躊躇,反而先開了口,道:“別擔心,會有辦法換回來的。”
……那天晚上也是這麼說,三天了,還不是一籌莫展?
沈夙夜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換不回來的話……這樣子的我……你……”
他猶豫著沒有說完,但李小白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換不回來的話,一直是範海辛的樣子的沈夙夜,她還能接受嗎?
李小白不知道。按理說,她喜歡的是沈夙夜,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會繼續喜歡啊。
但他偏偏變成了範海辛。
也不是說範海辛有多差,隻是……變成了一個他們都認識,還挺熟而且不怎麼對盤的人……以後這麼一起生活……
李小白看著有著沈夙夜的眼神的範海辛的臉,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雖然她很快就補充了句“也許慢慢會習慣的……”,但沈夙夜的眼神還是微微暗了,心情複雜。
這個時候的範海辛正坐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看著一個作吉卜賽人打扮的中年婦人配製新的薰香。
“您確定這樣就可以換回來了嗎?”範海辛一麵問一麵推了一下眼鏡。
他真不習慣鼻梁上架著這個東西,但沈夙夜近視的度數還不低,摘了眼鏡之後就看不清稍遠一點的地方了,實在是不太方便。
“我不確定喲。”那個婦人雖然年過半百,聲音卻很嗲,尾音拖得長長的,“我隻知道這樣可以解決,但能不能成功還要看你們自己。對外人來說,那隻是一瞬間的事,但當事人自己遇到的事情卻各有不同呢。”
她手上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三枚小巧的塔香已經成形,接下來隻要晾幹就可以了。範海辛欣喜地湊過去看,卻被她伸手攔住了。
吉卜賽婦人笑眯眯地問:“你真的想換回來嗎?”
範海辛一皺眉:“當然是真的,不然我何必千裏迢迢來找您幫忙?”
吉卜賽婦人用塗著亮藍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勾起了他的下巴:“這麼精致漂亮的一張臉,你真的舍得還回去麼?”
範海辛有點不悅地拍開她的手:“自然還是各歸各位的好。”
“是麼?”婦人綠色的眼眸裏閃著貓一樣狡黠的光,“照你說的,這是你喜歡的女孩子喜歡的人的身體吧,不想也被她喜歡嗎?”
即使這是她喜歡的人的身體,也不是她喜歡的那個靈魂。範海辛心裏有點泛澀,但卻忍不住真的順著婦人的思路想,若是真的換不回去的話……沈夙夜的身體是瘦弱了一點,但也算健康,好好鍛煉一下也不是不行。至於他那個招鬼體質,對他來說是個大麻煩,但對身為獵魔人的範海辛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說不定還挺方便。
更重要的是——範海辛在占卜中看到沈夙夜殺了李小白。
要阻止那件事發生,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他們有機會在一起,但要讓那麼彼此喜歡的兩個人分開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在沈夙夜的身體裏的人一直是他就不一樣了,他可以現在就離開白岱,離開李小白,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但……
像是看出了他的動搖,吉卜賽婦人又輕笑道:“不要怪我多事,你是阿原介紹來的,又合我的眼緣,我自然會有些偏心,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這香大概要明天上午才會幹,在這之前,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想要的……範海辛沉思起來。
“棋局開始。”
範海辛在第五天下午回到了白岱。
他一下了飛機就先給沈夙夜打電話,兩人先見了個麵。
範海辛把解決的辦法告訴了沈夙夜:“還是在3點33分33秒,用對照鏡換回來。這次我們都要站在中間,背靠背,各麵對一麵鏡子。薰香也不一樣。如果奏效的話,我們的意識就會被吸進鏡子,然後在鏡中的世界找到一個正確的出口,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但是,在鏡中會遇到什麼……據說各人都不一樣,沒辦法預測。”
“如果找不到出口呢?”
範海辛一攤手:“不知道,也許會跟現在一樣,也許會更糟。據說曾經也有人迷失在鏡中,最後變成了植物人。”
“所以風險還是挺大的?”沈夙夜皺起眉來。
“嗯。”範海辛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所以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你想換回來麼?”
如果維持現狀,就會有各種身份上的不方便;如果要換回來,就要承擔失敗的風險。這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沈夙夜反問:“那你呢?”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就這樣帶著你的身體從小白身邊消失,說不定就可以打破上次占卜的預言。但是……”範海辛頓了頓,歎了口氣,“其實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小白也許根本不會開心。所以,我想應該把你完完整整地還給她。至於占卜……我們都小心一點,也許能避過去。”
沈夙夜便點了點頭:“換回來吧。我真心不習慣使用你的身體,都撞了好多次頭了。”
範海辛笑起來:“我都沒嫌棄你近視眼,你竟然還抱怨我個子高?”
於是兩人各自準備了一番,還是在範海辛家裏舉行了靈魂交換的儀式,李小白過去護法,因為儀式進行的時候,兩個男生的身體都會失去意識,必須要有人看著。但為了避免再一次發生意外,她當然不能進去,隻能在浴室門外守著。
範海辛再三交待她:“如果過了10分鍾我們還沒出來,你就進來打斷儀式,把兩麵鏡子都打碎,再想辦法把我們叫醒。”他說得十分鄭重,“當然,我希望最好不要有那種情況。如果強行中斷儀式,以後就不能再試了。要是沒換回來,以後也就永遠換不回來了。”
李小白點點頭:“放心,我一定注意時間。”
範海辛又交待沈夙夜:“瑪莎婆婆說鏡中的世界會不擇手段地想把你留在那裏,所以一定要保持本心清明,絕對不能被誘惑,要盡快找到出口。”
事實上,比起幻化出的種種誘惑,他更擔心沈夙夜會碰上直接考驗體能的陷阱。以他這幾天的感受,沈夙夜的體力實在不怎麼樣,像這種情況又沒辦法幫忙,隻能祈禱他運氣好些了。看時間差不多了,範海辛點燃了薰香和蠟燭,關上燈,與沈夙夜一起站到了兩麵鏡子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