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夙夜卻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倒不是不相信李輕墨,而是……想念小白了。
“阿夜。”
熟悉的聲音傳來,沈夙夜抬起眼,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短發少女正向他走過來。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橘紅色的夕陽照在水麵上,泛起一層層暖色的光斑。少女逆光走來,就像被鑲上了一層金邊,麵目卻越發柔和起來。
那是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她習慣性地微微偏了偏頭,皺了眉,聲音裏帶著笑意:“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呢?很危險啊!”
剛剛還在忐忑不安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我在等你。”
少女聲音裏的笑意就泛濫開來,染了滿心滿眼。她上前一步,伸手來拉沈夙夜的手:“哦,不好意思啊,跑出來多花了些時間,讓你久等啦。咱們一起回家吧。”
沈夙夜沒有起身,隻是反手抓住了她的手:“隻怕你得先去一趟公安局,把真正的小白換出來。”
少女一怔,眨了眨眼,一臉無辜:“阿夜,你在說什麼?我不就是李小白麼?”
“吳小姐,或者應該稱呼你三足烏小姐,”沈夙夜用另一隻手握緊了摧城,聲音平靜,“再裝,就不像了。”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周偉嘉卻還坐在辦公桌前愁眉苦臉。
電腦上和手邊的紙質文件都是跟三足烏有關的案子,他越看越覺得這次的事也跟三足烏有關。但三足烏行事太老到了,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唯一的疑點是前幾年在白岱跟沈夙夜、李小白有過交集之後就不見了。
他把這件事跟袁明浩說了,試圖證明李小白是清白的。可能她就是因為之前阻止了三足烏,所以才被三足烏記恨。袁明浩雖然接受了這事可能和三足烏有關的說法,卻指出,也有三足烏本來就是李小白的可能。畢竟三足烏隻是個代號,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當然也可能是李小白。
“也許根本不是她阻止了三足烏,而是剛好碰到了什麼事情,她決定暫時收手。沉寂了兩年,她終於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周偉嘉對這個固執的同事十分無奈:“如果她就是三足烏的話,照之前的案子,根本不可能被監控拍到。”
“也許是因為兩年沒動,技藝生疏了。”袁明浩毫不相讓,“何況,李小白也承認自己有作案的能力。”
周偉嘉歎了口氣,看來自己得搞清楚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行。他覺得沈夙夜一定知道什麼,不然自己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也不會說有件事要先確定一下。但沈夙夜這一去確定,就沒了下文。
周偉嘉正在猶豫要不要再給他打個電話時,手機響了起來。
……沈夙夜打來的。
這小子還真識相……周警官這麼想著,接通了電話。
那邊沈夙夜道:“我在等你。”
周偉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什麼?不是說要等你先確定……”
話沒說完,他就咽了下去。沈夙夜那邊顯然並不是在跟他說話,像是在跟別人說什麼,無意間按到了電話。
但……他信李小白會做這種事,沈夙夜不會這麼不小心吧?
周偉嘉正在猶豫的工夫,聽到沈夙夜道:“隻怕你得先去一趟公安局,把真正的小白換出來。”
他“刷”地站了起來,這小子果然知道真正的竊賊是誰?
那邊袁明浩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大有看不慣他這一驚一乍的表現之嫌。但接著袁明浩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是後來換去監視沈夙夜的警察打來的。
那警察似乎也很吃驚:“頭,我們看到了李小白。”
“什麼?”
“我們跟著沈夙夜到了河邊,他在那坐了一會兒,就有個女生過去見他,那個女生……是李小白。”
“什麼?”袁明浩也“刷”地站了起來,“你們沒看錯?”
“千真萬確。”
“你們繼續盯著,小心行事,不要打草驚蛇,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藏贓物的地方。”這邊的電話還沒掛,袁明浩就往拘留室那邊走。
“發生了什麼?”周偉嘉也不敢掛電話,一邊聽著沈夙夜那邊的動靜一邊問。
“李小白跑了。”袁明浩也不瞞他,反而有點興災樂禍的意味。周偉嘉抓李小白時,不上手銬,不動刑,他已經有點看不慣,看,現在果然跑了吧。
“什麼?這不可能!”
李小白雖然時不時會不太靠譜,但答應過的事情卻從未食言過。
周偉嘉睜大了眼睛,趕在袁明浩前麵,三步兩步跑到了拘留室,湊到門邊一看,李小白不好端端還在床上躺著麼?他鬆了口氣,把位置讓給袁明浩,也不說什麼,隻是咧嘴笑了聲。
“什麼?這不可能!”袁明浩叫出了和周偉嘉一樣的話。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門窗都完好無缺,鎖沒壞,巡查的警察也沒發現異常,李小白就在那小床上躺著,胸口隨著呼吸平穩地起伏,顯然睡得正熟。
袁明浩衝著手機那邊叫道:“你們真的看清楚了?李小白好端端地在拘留室呢。”
那邊的警察被吼得十分委屈:“我們確實沒有看錯。雖然不能靠太近,但我們都帶著望遠鏡呢。就算我們沒見過李小白本人幾麵,但看過多少遍那段監控錄像,絕不會認錯的。”
袁明浩皺著眉,有點搞不清狀況。
“別吼他們了,他們說得也沒錯。在那邊的不是李小白本人,而是監控錄像裏的那個李小白,也就是怪盜三足烏。”沈夙夜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周偉嘉把剛剛錄下的通話內容放給袁明浩聽,“三足烏既然能冒充李小白去偷東西,當然也可以冒充李小白去見沈夙夜。”
雖然還是有點不情願,但袁明浩到底還是沒再堅持,隻是掃了拘留室裏的李小白一眼,憤憤地哼了一聲:“這種時候,虧她還睡得著。”
周偉嘉也向拘留室裏看了一眼,笑了笑。老實說,他就欣賞李小白這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性格。
“現在你總可以相信不是她做的了吧?”
“……還是先去把那三足烏抓回來再說。”袁明浩顯然不想就這樣承認自己抓錯了人,說完就去安排出警了。
周偉嘉隻能轉過頭看著拘留室的門,無奈地一攤手:“得,你就再睡一會吧。”
“好你個頭!”
“哎呀,沒想到事隔多年,小帥哥居然還記得我,人家好開心呦!”
三足烏倒是沒有抵賴,抬起手來,輕輕掩了嘴角,嬌笑著認了。
……哪有多年,是鏡子裏的時間跟外麵不一樣嗎?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看著麵前的人用李小白的臉擺出這麼嬌媚的姿態來,沈夙夜隻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泛濫了,本來還抓著她的手也鬆開了。他還順便甩了甩手,就好像怕沾到什麼髒東西一樣。
三足烏臉上的笑容驀地一僵,但很快又恢複過來,依然笑著問:“我倒是很好奇,小帥哥是怎麼發現我不是李小白的呢?”她輕輕撩了撩頭發,拋了個媚眼過來,“我到底是哪裏裝得不像呢?”
“即便裝得再像,假的就是假的。”沈夙夜也懶得跟她解釋。
她就算能變成小白的模樣,也變不出小白的眼神。雖然李小白的性格算不上有多好,不時還會犯點二,但毫無疑問,她擁有一雙他見過的最純淨的眼睛。
那雙眼睛幹淨得就像清晨的露水,明亮得又像燒得正旺的火焰,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泛出一種暖意。
沈夙夜看著冒充李小白的三足烏,一陣厭惡,道:“你最好還是跟我去公安局自首,不然的話……”
三足烏笑著打斷了他:“小帥哥,你要不要這麼天真啊?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進去,怎麼可能放她出來?況且……李家的小姑娘不在,我就是不跟你去,你又能怎麼樣呢?”
沈夙夜悄悄把口袋裏的電話掛斷了。
給周偉嘉打電話倒不是計劃好的,而是看到三足烏以李小白的樣貌出現時的臨時起意。反正監視他的警察也會把這裏的情況向上麵報告,不如索性就讓周偉嘉聽一聽他們的對話,也可以證明李小白是被陷害的。但接下來的事,就沒必要讓他們知道了。
沈夙夜舉起了手裏的劍。
他是在威脅三足烏,也是在給桃夭發出信號。
桃夭那邊果然立刻就拋起了手帕,一抹桃花的香味飄過,天空已像蒙上了一層薄紗。
三足烏微微抬頭瞟了一眼,毫不在乎地道:“喲,上次至少還有個法陣,這是什麼玩意?姐姐噴點火星就把它燒得一幹二淨啦,你還是乖乖聽話,跟我走吧。”
連六合攝魂鏡也被燒壞了,桃夭這手帕也的確不可能抗得住她的金烏火,頂多就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在李輕墨趕過來之前,他們必須把她留在這裏。
沈夙夜歎了口氣:“我記得之前就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就算抓走我,又有什麼意思呢?”
“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而且……”三足烏微微一抬下巴,撫著自己的臉道,“你不就是喜歡這個小姑娘麼?我就變成她的樣子陪著你唄,你看,姐姐對你有多好,你就乖乖地跟姐姐回去吧,以後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沈夙夜一頭黑線。三足烏卻已上前一步,伸手來拉他的胳膊。但還沒等沈夙夜有什麼動作,她便“啊”地驚呼一聲,條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手臂已被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紅的血瞬間冒了出來。若是收得稍遲一點,隻怕整條手臂都保不住了。
“你……”三足烏這才動容,驚詫地看向沈夙夜。目光從他的臉,緩緩移到了他手裏的劍上。
摧城劍已出鞘,隱隱發著暗紅色的光,殺氣與劍氣交錯著,已然實質化了一般,像觸手,又像藤蔓,繞在沈夙夜身邊,將他牢牢護住。沈夙夜暗自鬆了口氣。
摧城雖然脾氣大了一點,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嘛。
“嘖,這把劍還真不錯。”三足烏嘖嘖嘴,手指一揚,手中已出現了一團金色的火焰,“就這麼燒熔了,好像也怪可惜的。而且,你要是繼續拿著它,被燙傷可就不好了。聽姐姐的,扔開它,好不好?”
“好你個頭!”一聲暴喝從沈夙夜身後傳來。
沈夙夜一扭頭,就見李小白不知從哪裏衝了過來,躍過他的頭頂,一腳直接踹在三足烏的臉上。三足烏被踹得倒飛出去,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李小白追了上去。
她將一張符拍在她胸口,跟著就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她臉上,吼道:“叫你陷害我!叫你打阿夜的主意!”
“嘖,對著自己的臉,竟也下得去手。”胡十九的聲音悠悠地在沈夙夜身邊響了起來。
沈夙夜隻覺得一陣頭痛:“胡老師,是你把小白騙出來的?”
李小白都答應了他們,自己肯定不會越獄的。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胡十九笑眯眯地道,“我隻是告訴了她實情而已,是她自己要出來的。”
沈夙夜無奈地道:“那你知不知道有警察跟著我?他們看到‘李小白’在這裏出現,又發現她從拘留室裏逃了,小白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當然知道啊,所以我幫她做了個替身,順便……”胡十九一臉“我辦事你放心”的樣子,指了指遠處那輛車,“對那車裏的警察動了點手腳,這樣就可以放心看戲了。”
沈夙夜眼角抽了抽,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胡十九卻好像還不太滿意,抱怨道:“人家處理三角關係,不都得先攤個牌談個判嘛,小白這丫頭怎麼一上來就打個沒完啊?”
沈夙夜隻好繼續沉默。
……胡老師,你到底想看什麼戲啊?
三足烏不知道有摧城這種逆天的凶器在,隻把沈夙夜當成普通人,猝不及防之下受了傷,又被李小白搶到先機,用一張符封了靈力,現在連金烏火都使不出來了,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幾乎一直被壓著打。
李小白本來就對這隻烏鴉惱著火呢,跑過來一看,這臭烏鴉竟然還變成了她的樣子,還要燒她的劍,真是忍無可忍,手上當然就毫不留情了。她把三足烏按在地上一頓狂扁,還拳拳都往她臉上招呼,沒一會兒就把她的臉打得跟豬頭似的。
最後還是沈夙夜道:“差不多就行了,一會兒周警官他們就該到了,別讓他們看到你。”
李小白這才“哼”了一聲,收了手,又和隨後趕到的李輕墨一起在三足烏身上下了一個禁製,封死了她的靈力。
確定三足烏再也作不了怪之後,李小白才問沈夙夜:“贓物的下落,是我們問呢,還是交給警察?”
“我來問吧,”胡十九道,“順便好好跟她算一算燒壞我的鏡子的這筆賬。”大狐妖笑眯眯地道,碧清的眼幾乎彎成了一條線。
李小白他們幾個卻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決定把“不能隨便得罪胡十九”這條原則繼續執行下去。
“這是易容術!”
袁明浩在趕去河邊的路上又接到了負責監視的警察的電話,說是抓到了三足烏,並且已經知道了贓物的下落,他們正要去取,又把地址報給了袁明浩。
袁明浩和周偉嘉自然立刻就改了方向去跟他們會合。
等他們到的時候,那兩個警察已經把東西拿了出來。這次失竊的東西一件不少,甚至還多了兩三樣以前被三足烏偷走的東西。
三足烏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有問必答,把自己的罪行交待得清清楚楚。
隻是……袁明浩看著被打得幾乎不成人形的三足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幹咳了聲,問那兩個負責監視的警察:“把事情經過說一說,你們怎麼抓到三足烏的?”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道:“不是我們抓到的,是沈夙夜抓的。”
“當時我們發現那邊好像打起來了,就趕緊下車,跑了過去。等跑到的時候……”警察瞟了一眼三足烏,“已經這樣了。”
“狠是打得狠了一點,但想想這家夥陷害人家女朋友,又試圖對他不利,也可以理解啦。”另一個警察對沈夙夜的印象不錯,幫著他說好話。
周偉嘉是知道沈夙夜底細的,也不說破,隻拿手肘捅捅他,取笑道:“本事見長啊。”
沈夙夜也不解釋,隻推了推眼鏡,問:“現在可以釋放小白了嗎?”
周偉嘉回頭看了看袁明浩。
之前的電話錄音可以證明三足烏的確是在冒充李小白,這邊又人贓並獲,而且三足烏自己也交待得很清楚,完全可以證明李小白是無辜的了。
袁明浩便點了點頭:“回去就放了她。”
於是,沈夙夜就順便跟著警察們一起回去接李小白了。
案子破了,警察們都很輕鬆,路上有人開始說笑。
“你說,三足烏怎麼會跟李小白長那麼像呢?”
“簡直跟雙胞胎似的。”
“嗐,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是易容術!”
“什麼?”
“別以為武俠小說都是假的,要知道,高手在民間啊。我聽說什麼易容術、縮骨術都是真的。”
“怪不得三足烏這麼厲害,偷這麼多東西都沒被抓到。”
沈夙夜聽得滿頭黑線……算了,就讓他們這麼認為吧。
李小白從拘留室出來,先給了沈夙夜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才扭頭跟周偉嘉道謝。
袁明浩去做結案報告,由周偉嘉來送李小白和沈夙夜出去。
周偉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白這次真是遭了無妄之災。我們也是沒辦法,你不要介意哈。”
李小白連忙擺擺手:“不會,不會。”
周偉嘉眼尖,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突然抓住了李小白的手。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手上有幾個關節的確有些紅腫。他這個刑警隊長也不是完全靠坐在辦公室裏升上來的,早年也習慣用拳頭跟人說話,當然明白這代表著什麼,眉峰當即就是一皺。
……糟糕,打人時倒是痛快盡興了,結果把這茬給忘記了。
沈夙夜的心跟著一提,一時竟然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解釋。
李小白最後幹巴巴地憋了句:“剛關在裏麵,氣得捶牆了。”
……不是一直都在睡覺嗎?而且,以李小白的本事,捶兩下牆根本不至於把手打成這樣。
周偉嘉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沈夙夜不可能突然變得那麼神勇,把人打成那樣。這丫頭到底還是逃出去過。
但……她什麼時候逃出去的,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是怎麼逃出去的?早先在裏麵睡覺的又是誰?
看周偉嘉抓著自己的手,目光閃爍不定,知道瞞不過去,李小白索性就承認了,放低姿態,低低地道:“我錯了,我不該跑。但我不放心阿夜一個人去抓那個怪盜。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而且,我真的沒偷東西,這個案子真的跟我沒有關係。”
周偉嘉盯了她好一陣,最終還是鬆了手:“……算了,案子都結了,以後你們都給我收斂點,好自為之。”
至於她到底怎麼逃出去的,他也懶得想了。這件案子邪門的地方多了,交給袁明浩頭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