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3 / 3)

或許流浪,才是他真正向往的遠方。那是我與大多數人一樣無法抵達的地方,甘願或者無奈地安於一隅,牢籠之鳥,還欺瞞自己這裏最安全,最穩妥。畢生所處的,無非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讓我瞠目結舌的是,在我蓋上手機往回走的路上,我竟然看到,潘教練和康師傅手牽手在校園的綠蔭小道裏漫步。曾經一起學過舞蹈和跆拳道的幾個男女生看到這爆炸性的一幕,他們終於在高考完畢後找到了最佳的發泄方式——所有人起哄、吹著口哨、大喊著:“這個世界癲狂啦!”還有大膽的男生舉著手機對著慌不擇路遁走的他們拍照!

不知道這些即將被他們傳到校園網BBS上麵的照片,會不會成為冀南中學史上點擊率最高的帖子?

而這一刻,我在電腦上看到臨走前的祝昔陽參加比賽時唱過的最後那首歌的視頻,叫《天使的翅膀》。他抱著吉他眉眼溫柔低吟淺唱,我看得眼淚像決堤一樣地溢出。就是那個瞬間,我明白了愛情這種神妙莫測的東西的涵義,聽到胸腔內一顆漂流了多年的心安全著陸的聲音。祝昔陽的臉在歌聲裏慢慢於腦海放大,擴散。璀璨的笑容仿佛一把巨斧,讓我聽到內心那條冰河冰雪消融的聲音,水麵漸漸呈現出風景瑰麗的群島。它們有著各自的名字,卻又難舍難分:夢想、溫暖、信仰、豁達、樂觀、感恩……

落葉隨風將要去何方

隻留給天空美麗一場

曾飛舞的聲音

像天使的翅膀

劃過我幸福的過往

愛曾經來到過的地方

依稀留著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溫暖

像天使的翅膀

劃過我無邊的心上

相信你還在這裏

從不曾離去

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若生命直到這裏

從此沒有我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愛曾經來到過的地方

依稀留著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溫暖

像天使的翅膀

劃過我無邊的心上

相信你還在這裏

從不曾離去

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若生命直到這裏

從此沒有我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相信你還在這裏

從不曾離去

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若生命直到這裏

從此沒有我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祝昔陽,我像是去了世界的盡頭又回來,而你仍然在這裏,就在我身邊。我曾經以為自此以後,我們都再也不會遇見愛情】

黃昏時,金箔一樣的陽光大片大片將他們籠罩。沙灘上架起了帳篷點燃了篝火,我紮堆在一群男生女生中看祝昔陽抱著吉他唱校園民謠,感覺他宛若天生的吟遊詩人。他坐在圓心,火光照亮他英俊的臉龐,與最初一樣,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王子,美好宛如鮮紅旌幟,歌聲清越嘹亮,足以蓋過海嘯。

“我與許多人一起擊掌,甩著腦袋繞圈跳著步伐明快的舞蹈。美人魚躲在海中央偷偷眺望,紅胡子落水狗甩掉一身泡沫,金銀島鸚鵡跳探戈,美麗的藍色星球下若幹個幸福的瞬間,一道年輪穿過,就是海角天邊。”

突然跑起來給夢中的男主角發電郵的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這個夜裏我做了這樣一個夢?

有時候感覺長大和蛻變,真的就是睡了一個長覺後睜開眼睛看到曙光那一瞬間的事情。天光毫不婉轉地穿透厚重雲層噴薄而出。

晴日的光宛如一隻潔白雪貂的皮毛。我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做完晨操,舒展筋骨,將檸檬切成片,放進綠茶裏,倒入蜂蜜,清新甜蜜。若是生活一如此時,倒是橫生愜意。

在我與畢嘉豪、沈玉蘭他們一起成長的那座液晶彩電比雨水還常見的現代化小鎮,誰會想象到還曾有過這樣一種生活:廉價的小電視要靠陽台上那根天線杆來維持信號,每天吃著單薄的飯菜,學費和日常開銷要靠自己長假裏做兼職來積攢,買不起昂貴優格的護膚品,隻能靠翻閱二手美容書來偶爾自製麵膜。我從來沒有埋怨過生活帶給我的這些清貧與疾苦,是它們從背後給我一腳,讓我摔跤,再爬起來拍拍手前行,讓我比別人早一步在這個無堅不摧的藍色星球站穩了腳跟。

窗外的藍天之下是綿延起伏如雲海的山嵐,開滿了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風之翼滑翔過處翻滾如海濤。

我心底有一塊沼澤地被暖色的光照亮。

明天是杜曉曉父親的祭日。阮老師去買一些香燭準備明天帶上我們去拜祭先生。杜曉曉去洗澡之前,讓我站在浴室門口唱歌。我問為啥,她說洗澡好無聊的。然後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的高立站起來主動請纓說:“我來吧。”

帶著浴帽、樣子凶悍得像終極法庭上黑麵女律師的杜曉曉這時候臉上冒出兩朵紅雲,半推半就地說了一句:“就你多事!”然後偷笑著拿了浴袍和毛巾迅速把門關上了。

高立唱歌像鋸木頭一樣難聽,可是意外的是杜曉曉居然沒有罵人。嘩啦啦的水聲伴著男生毫無修飾的幹澀發音,成為這個午後最美麗的交響曲。

他們如此情投意合,讓我情何以堪!思念催促得我整個心髒都在喊一個名字。我開始敲著鍵盤給這個名字的所屬人寫信。

祝昔陽,最近還安好嗎?

我的青春年歲,黯淡得一片灰,你像我混沌生命中一粒最初的星鬥,撒下穿透身體的符咒,讓我生命的長河落滿光輝。你不似他人,偶爾幾葉小舟迎著落花流水飄過,波瀾不再。

——即使,那隻是投落在水麵的,虛渺幻影。

你是怎樣的人,蘇醒的溫暖或是深刻的冰涼?夢裏有怎樣的流光,內心有怎樣的風景?將自己逼到怎樣的絕境,又在何處重生?鍾樓花雨,青海島嶼,你在雲深霧重的生之軌跡如何艱辛穿行,是否找到了彼岸宿命的燈塔?這些日子以來,我已漸漸將你看仔細。

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你遠赴深造的原因。

青春何其短暫,有些奔赴,刻不容緩。

你是我撇也撇不掉的證據,我愛你。

祝昔陽,我像是去了世界的盡頭又回來,而你仍然在這裏,就在我身邊。我曾經以為自此以後,我們都再也不會遇見愛情。

真好,還能再見到你;

真好,還能期許有一天和你站得這樣近;

真好,還能這樣繼續喜歡你。

和你在一起,你是一切。沒有你在身邊,一切是你。

我當你麵說過要攢錢去韓國整形,其實是想聽到你說:不用減啦,我就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我喜歡你努力積極地奮鬥工作,但也要多抽出時間陪我。有時我會有浪漫的感情,但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希望我們的相處是平實滿足而且自由自在的。細水長流的愛情更長久。

祝昔陽,放心去飛,去收獲屬於你的滾燙理想與耀目榮光。

畢嘉豪後來在MSN上麵說,這段療傷治愈係的文字會被各地療養院拿去做複健之用!彼時他傳給了我一組婚紗照,他與表姐站在漫山遍野的山花裏,笑容靜好。午後的陽光化成黏稠金黃的蜜餞,將他們的身體輪廓裁剪得無比柔和。畫麵之外,他將親吻他的妻子,發誓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都與她相愛相敬不離不棄,直到死亡把他們分離。

世上有些禮物,戰勝了宗教,逾越了生死。隻是,你懂得珍惜嗎?我一直臣服於命運,可我們之間滿滿的愛,讓我終於敢執起明晃晃的彎刀,剖開心扉,放手一搏。

日光漸漸被山嵐和浮雲所屏蔽。剛發送完這封電子郵件的十分鍾後已經是暮色降臨,我接到回信的提示符號。在那封信的末尾,祝昔陽說——

親愛的,一切終於都雲開見日了。我還有好多夢想還沒來得及實現,好多地方還沒來得及去,好多愛還沒來得及去釋懷。你一定要給我好好的,乖乖的,開開心心地等我回去。不然你連豬都不如。

等到我抓得住夢想的尾巴,足夠強大那一天,我會回來,出現在你麵前,讓你把手交給我,帶你回家。

而我想說的是,祝昔陽,相信等到你回來那一天,一定能夠看到同你並駕齊驅的我。

三個小時後的窗外,深墨色的蒼穹突然有明黃色的飛行物迅速劃過。困乏的我起初以為是夜航的飛機,可揉揉腫脹的雙眼定睛一看——

啊!是流星!獅子座流星雨!

我清晰地記得星座書上的檔案:8月22號生日,獅子座的最後一天,也是祝昔陽的誕辰。自從他無意間跟我透露這個訊息,8月22號這個往常毫不起眼的日子便從365天裏凸顯了出來。

我記起曾經和他坐在雪地上看星星的時候,他說過的話。

“沒有彩虹的日子裏,我喜歡看煙火。我習慣在孤獨的世界裏到處七彩繽紛。”

“那如果沒有彩虹也沒有煙火,看什麼呢?”他問我。

“看星星。失去煙花的時候,如果你低頭哭泣的話,就會連星星也要失去了。”

“我聽說每顆星都是有生命的,會寂寞也會難過,都跟人的心一樣敏感又脆弱,善良又執著,當你用最真摯的目光注視她們的時候,許下的願望就一定會幫你實現哦!”

正在交頭接耳的杜曉曉和高立這時候也蹦出來看。他們彼此牽著手,少女的裙擺泛起的褶子如一汪揉碎了月光的湖,在這個連呼吸都變得輕快的畫麵,那些過境的傷被一隻無形的時光之手,推出了記憶之外,獨自鮮活。

一顆顆熒光的物體串聯成線,從幾萬英尺的宇宙彼端紛湧而下,速度快得令觀者蕩氣回腸,但又絲毫不破壞它似夢如真的效果。那是上蒼拋下的,幸福之訊號嗎?

時光與我都終於等到這一天的大駕光臨。

這世間,蝴蝶撲不倒晨風,翅膀遲早都衰老。我們年少時那些或微弱或盛大的愛意,都抵不過時光的一場人間遊戲。有時候,還是依然感激上天待我不薄,有時候沿途的山丘風光都已夷為陡峭險峻的懸崖或是荒蕪焦土,依然有人攜手同行,不離不棄。

生命中的每個人,傷害過我的讓我學會堅強,疼愛過我的讓我領教溫暖。他們都是我生命旅途中彌足珍貴的無功受祿。光線消逝不見的瞬間,我迅速雙手合十虔誠禱告:我要和他在一起,就此一生,永不分離。

祝昔陽,我仿佛又看到了你,站在風口處,身體逆著光,鎖骨清冽,對著經過你生命線的女孩子,笑得像是要哭。

淚滴墜落的地方閃爍成浩瀚的星空,光景複蘇,蜿蜒過的流域描繪出新的地圖。

而我與你馬不停蹄地錯過,輕而易舉地辜負,不知不覺地陌路,終於在這一刻劃上了休止符。

故事還沒終結,因為人生還在無盡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