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沈玉蘭拉起我的手:“青蘭,原諒我事到如今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舅父舅母其實不是被祝昔陽的父親祝時遷撞死的。他們私下其實一直在碼頭偷偷幹著走私毒品的事情。而在你六歲那年,剛好巡邏的便衣發現了他們的犯罪現場,但舅父竟然拿出從黑市買來的槍欲行反抗,才迫使那個便衣先發製人開了那一槍。而這一槍,舅母衝了過去,打在了她心口上。緊接著是舅父打中了對方手臂,才導致他在第三聲正義的槍響裏緩緩倒地。而這個巡警,我想你也知道了吧,就是祝時遷。”

“可是,我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們是在路上被趕著辦案的祝昔陽父親撞死的?!”我衝她用盡全力地咆哮。

“因為……畢嘉豪。隻有你離開了祝昔陽,才能跟畢嘉豪在一起。”沈青蘭將臉別向窗外,“你知道嗎?我這個身體,是被玷汙過的。那幫畜生,後來還用當場拍下的照片一次次威脅和勒索我用錢買口風。他們的欲望就像一個無底洞,我在一次次妥協之後,痛下決心,找到了在黑白兩道都混得很開的刀哥,求他幫我擺平他們。而這麼做的代價就是,我必須留在他身邊。青蘭,刀哥對我時冷時熱,陰晴不定。你知道嗎?我在這種人眼裏,不過是一個玩物,一雙別人穿過的破鞋罷了。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一顆一顆流成熱淚,然後小聲告訴自己要堅強麵對。在這些暗無天日的時光裏,我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可是一想到他離開我後能過著更安定平靜毫無雜質的生活,我空蕩蕩的心口便瞬間被幸福感所填滿。”

她說:“青蘭,我看電視知道周小丟出事的報道了。在鏡頭拍向祝昔陽的那一刻,我被震撼住了,一樣都是經曆過深愛的人,你們望向彼此的那種眼神,我何嚐看不懂。我原本以為你仍是放不下嘉豪的,可是那一個瞬間,我才明白,你釋懷得很早了,隻是一直不敢麵對著現在真實的自己。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和他之間,有誰的命運像周小丟那樣慘烈了。青蘭,有很多時候,與我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個人,並非我們最初廝守一生的夢想。而最愛的那個人,最後往往相忘於江湖。”

表姐從貼身的衣袋裏拿出一張檢驗單,幽幽道:“青蘭,真正讓我下定這個決心的,是這個結果。”我像被抽去全身血液的病人,有氣無力地接過來看,霎時嚇了一大跳。上麵的B超結果顯示,表姐那時候懷孕三個月。而時間,剛好就是她第一次來冀南鎮找我,說服我離開“世仇”祝昔陽的前一個星期。

是什麼樣的際遇,過早洗刷了她的青春鮮麗。沈青蘭的神韻滄桑得完全不像一個21歲的女孩子。她說:“哦,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最後還給了她生命。這個還在繈褓中不諳世事的孩子,她欠你一聲青姨。她叫思畢。”

思畢思畢,思念畢嘉豪。

我可以想象,那7天、168小時、10080分鍾、604800秒裏,她是如何從煎熬中走過來的。對未出生骨肉的眷戀和難以割舍,對一條小生命的尊重和憐惜,讓她最後選擇毅然地離開畢嘉豪,毅然撒下彌天大謊,毅然藏起眼淚露出最輕蔑冰冷的笑。

我想,那樣的感情,就像水裏的遊魚,用盡了所有生命的時光來唱一支歌給曾經俯下身親吻過自己的飛鳥聽。但是他遠在雲端,要如何才能聽得見那些愛的驪歌?

可是隻要一想到祝昔陽承擔下的屈辱和疼痛,那些悲慟便又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我團團捆綁。

她說:“青蘭,是不是魔鬼與人的區別,就是人把惡藏在心裏,而魔鬼放在臉上?我知道,我這樣做對於祝昔陽,很自私,很小人,也極其殘忍。可是,我唯一的心願,就是讓自己所心係的那個人,能一直幸福下去。我希望他永遠記住愛情最純白美好的樣子,這些美好裏不允許有一絲汙垢存在。你知道嗎,放他走,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好的事。”

【誰在冰天雪地裏對我伸出手掌,是你嗎。如果有一個懷抱勇敢得不計代價,請將我溫柔豢養】

我的大腦像一個瞬間被氣體充斥得太過膨脹的熱氣球,感覺隨時都有爆掉的可能。祝昔陽在她的這場精心謀劃的局裏,不過是一顆最最無辜的棋子。

杜曉曉曾經說過:“生活就是一個舞台,看每個人上演死去活來,我都已經看開。”那時候她剛從被紀雲臣傷害的陰影裏跳出來。

一回過頭,我的目光便迎上了畢嘉豪。他站在門口,身體逆著光,眼睛裏閃爍著支離破碎的晶瑩,兩片翕動顫抖的唇仿佛在醞釀著一句此生最動人的情話。

下一秒他拔開兩條修長的腿衝過來,將麵前淚流滿麵的少女緊緊地揉入懷裏。他的眼淚終於洶湧而出:“玉蘭,我們走,我們回家,我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他媽就不是男人!”

那一刻,他一臉真誠地從手裏拿出一封信,聲音沉沉地:“剛剛想投在門口郵箱的,我想,現在可以直接給你了。”

上麵有他龍飛鳳舞的字跡:青蘭,真的對不起,我以為我已經忘了她。可是對不起,原來我依然無法割舍,隻是將你當做她的替身。我欠你的幸福,會幫你在別處找回來。時光長河的對岸,少年雙手植下的密不透風的綠光森林,隻有他才能真正讓你開心起來。他才是你的本命,你穿越孤單沙漠後的綠光森林。

我早已關閉的心門被一扇扇次第開啟,仿佛漫長的遺失和跋涉過後突然發現的一座寶藏。固封的一切心頭塵埃被大風吹散,它們揮霍著不遺餘力的光。

我想,那或許是,重新被點燃的,愛情和希望的輪廓。

在這場紛繁錯亂的情事裏,他們兜兜轉轉,最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屬。慶幸的是,回到原地時,誰都沒有忘記最初的約定與等待。一切時光裏出現的艱難困苦存在的意義都隻是為了證明,他們愛的濃烈。

包括我。

望著他澄淨安定的笑容,我竟突然覺得他的樣子漸漸模糊。是的,他是每個女孩子年少時的豔慕與分享,一具華麗而微弱的青春幻象,得不到卻已失去,我的失敗和偉大。

是要到這一刻,我才終於明白,放不下一份愛再去找另一份,到頭來受到更多傷害的,隻會是自己。我曾經看過一句話:“一個是弱質的許仙,一個是強悍的法海,小青臣服的,永遠是耀目金光”,這段時光以來,我與畢嘉豪,原來一直前仆後繼地去證明這樣一個真理。那些曾經以為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原來是過眼雲煙的輕描淡寫。

愛情是一道雙項選擇題,缺少誰都不會有完美的答案。

那麼,祝昔陽,你有沒有忘了我?

【傳說人死後體重減輕21克,是靈魂的重量。那麼,青蘭,我在遇見你之後體重已經減了21克了,因為我的靈魂走丟了】

到底,是為了遇見對的人出現,所以要努力進化成更好的人?

還是,隻有已經進化成為更好的人,才能遇見對的人?

又或者,是因為那個對的人出現了,所以想要進化成更好的人?

這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還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呢?

這樣的命題日漸成為困惑。如果你知道答案,請你告訴我。

正捧起這個故事的你,曾經或現在,也和我一樣那麼喜歡過一個人嗎?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喜歡到就算周遭風生水起鬥轉星移,你卻多麼希冀歲月洪荒停滯,你跟他就此兩人,麵對著麵,眼望著眼,凝成化石。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喜歡到能夠拍著胸脯對他說,無論多少人迷了我的視線,肯定一眼能認出你。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喜歡到隻要他在身邊,微涼的天光都能當成天使投向人間的目光,溫暖如無名指尖的淡淡粉紅。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愛他紛繁流離的過往,愛他兵荒馬亂的現在,愛他混沌渺茫的將來,甘願用一整個宇宙,換一次回眸邂逅。

隻是太年輕,一切歡樂悲戚,都像在演戲,一觸碰便驚天動地。

如今,有一條離開海的魚,正在找尋一張鰭。

我衝上去從他背後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然後淚流滿麵地說:“祝昔陽,我愛你,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我。”那是淒淒慘慘戚戚的棒子劇。

我和杜曉曉聯手把他綁架,告訴他其實我一開始接近他就是看出他是個人才,我們現在必須從他急速上漲的身價裏拿提成。那是香港警匪劇。

我放手讓他走,在分別前叮囑他此後披星戴月也要奮鬥出青春的最強音,發光發熱於天下。那是台灣勵誌偶像劇。

而事實是,當我得知真相的時候,祝昔陽並沒有準備參加高考。在我還未來得及對他解釋我提出分手的真正緣由並且好好補償他的時候,公司送他出國深造的那班飛機已經起飛。我在候機大廳的外麵,手裏握著機場一個戴著藍色工作帽的服務員遞過來的鮮花和卡片,汗水和眼淚一起順著臉頰飛流直下。

傳說,人死後體重減輕21克,是靈魂的重量。那麼,青蘭,我在遇見你之後體重已經減了21克了,因為我的靈魂走丟了。是你讓我覺得風雨大作,我甘願在狂風暴雨中等你;讓我覺得火山爆發,我會在灰燼中等你。

從什麼時候起,我身邊的過客越來越多,你卻離我越來越遠。我們,已經變成了我和你。

我把疼愛都給你,把疼痛都給我。這世上最痛的痛,是深深愛過之後,微笑著看你莫名其妙地決然走掉,去尋找你所渴求的溫柔,淚往心底流,隻因怕你回過頭,再對我施展一次溫柔。

對不起,現在的我不能和你講話,不能與你結伴而行,不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鼓搗你。

但是,每一個天明,隻要想起世界的另一端還有你,鮮活的微笑的雀躍的你,整個天空都可以明亮起來。

青蘭,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裏,你是我最誠懇的遇見。

雖然,我們已經回不去從前。

也許某天會在某條街道上擦肩而過,或許同在一個屋簷下避著雨。

願你擁有美好的人生,完整的憧憬,要善待自己,但是身上有臭毛病一定要狠心改掉。

要知道,就算是璀璨的明星也不例外,要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背後真的要吃很多的苦。

哪怕這個世界如何心懷不軌地想要破壞你,你都要努力地越飛越高。

你要帶著一顆溫柔又堅韌的心生活在這並不明亮的世界。

當我看到最後一句時,卡片上的字跡突然暗下來,仿佛在夜間瞬間被切斷了照明的電源。抬頭望去,那架飛機如同一隻平穩的大鳥,張開遮天蔽日的潔白羽翼向上騰飛,緩緩劃過雲層。我感到自耳膜發出微麻的痛。然而那種疼再加深千百倍也比不上一顆心的摧枯拉朽。

這個時候,我麵前那個將工作帽壓得很低的男生突然摘掉帽子,溫柔而暴烈地扳過我的臉頰說:“想哭就哭出來吧,哥借你肩膀用!”

我詫異地抬起已經模糊掉的雙眼,便看見麵前言笑晏晏的顧帆遠。他的笑容很醒目,是咧開嘴很派拉蒙的那種,像風吹過磐石和貝殼的邊緣,我的心在那個瞬間柔軟成了河底的水草。

我要怎麼辯解我沒有哭,隻是因為陽光太刺眼,所以眼睛滲出汗來了?泛紅的眼眶就像氤氳開來的朱色顏料,湧動著一股淡紅的血色悲哀。

“幹嘛這身打扮哦!”我往他胸口錘了一拳笑出來。

“我剛剛送昔陽上飛機啊!他給你留了信後,我就跟一個機場工作的親戚借的這套銷魂的工作服,喬裝成這樣潛伏在你必經的路上,給你一個驚喜唄!”

“啊!是你送走他……你叫他啥來著?昔陽?你們什麼時候關係變得那麼密切了!人都走了還能有什麼驚喜啊……”哪壺不開提哪壺,擺明是在幸災樂禍。

“拜托!他又不是不會回來!年輕的時候就應該多到外麵闖蕩江湖的。而且那小子的心不還是在你這裏嘛,難道還要他自宮以明誌……”

我幾乎就脫口而出,憋了很久的疑問化成口裏呼出後轉瞬即逝的白氣。

我說:“顧帆遠你個天殺的是不是喜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