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我和你一起蓋的羅馬,你卻和她拆了城牆。我就像一個洋蔥,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地剝開我的心,你會發現,你會詫異。你是我最壓心底的秘密。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地剝開我的心,你會鼻酸,你會流淚,不但是你能看到的那些全心全意,還有絕望的氣息。

【而在這翻了千百倍的罅隙裏,我徹底遺失了人生全部的光】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表姐沈玉蘭會重新以一個銳不可當的角色闖入我彼時的生活裏。

紫荊教師公寓,白樺和銀杏的枝丫切割著湛藍的天空和凜冽的寒風。那個周末,她站在樓下,眯著眼睛往窗口喊:“沈青蘭是住在這裏嗎?”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得了幻聽,像猛地被抽離周遭世界,一瞬間置身於某個煙霧迷蒙的荒島,呼吸之間冷空氣仿佛一把匕首反複在肋間插進抽出,驚覺痛。

其實在看到表姐的那一刻,記憶像一道列車洶湧而至。

總會在懷舊的時候,想不顧一切回到原點。在葵花街深秋幹淨的午後,我與她牽著手並行穿越迂回的弄堂小巷,到光線分隔的老槐樹下打一回秋千,或許坐在芳草碧連天的河岸上,看光著膀子的周小丟從河裏往岸上扔一條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蝦。那時候的我們,不複鋼鐵森林的龐大冰冷,對世界抱著渺小的遐想和幹淨的觸感。

一見到我,她便淚眼汪汪哭得像個被烤融的冰激淩。她緊緊拉住我的手:“青蘭,我好想你啊。其實很早之前就想來看你了,可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她還說,她跟畢嘉豪分手了。現在跟刀哥混,還有了小孩。

我比聽到人能死而複生還詫異:“什麼刀哥劍哥?開什麼國際玩笑啊表姐……”我是一點兒都不相信的,我也總不能告訴她,我堅信他們會情比金堅地老天荒是因為“目睹了畢嘉豪明知她失去貞潔這個過程後,還能見到他一臉篤定地緊緊握住她的手”這個緣由吧。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感覺也就淡了,很正常啊!就算我的偶像李準基在我這裏也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花心,總是犯同時看上好幾件裙子的毛病。其實也沒什麼,我們說好了分手還可以做朋友啊!對了,知道我怎麼找到你的嗎?是在你寫給畢嘉豪的幾封信裏偷偷看到的地址。我知道你一直喜歡著他,以後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

“別可是啦!你也不縫衣服老認什麼針啊?”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那麼祝昔陽算什麼呢?我從背包的底格裏拿出祝昔陽送給我的他坐在父親開的那輛單位的警車裏那種拉風得舉世無雙的酷照遞到表姐跟前:“喏,可別以為我是個沒人要的拖油瓶啊,拖油瓶也有春天了。”

我什麼時候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都服了我自己。

誰知道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整個人像腳底安了彈簧一樣跳了起來:“青蘭!這個車牌號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難道他的父親,就是當年為了趕赴一個辦案現場而把舅父舅母撞飛的元凶?”

——那個罪人,用權勢和金錢擺平了這件事,最後報紙頭條都說,是舅父舅母酒後駕著無證摩托車導致的慘烈後果。

我的姑姑將這件事隻告訴了我聽,婆婆更是對我隱瞞了真相,生怕你從小一顆心被仇恨占據。因為如何盛大的仇恨,在這場精心布置的局裏麵都是徒勞無功的掙紮和反抗。

我捂住瞬間張大的嘴,腦海裏充斥著刺破黑夜警笛的聲音、路人驚恐尖叫的聲音、江水翻騰的聲音以及祝昔陽充滿驕傲地說著“從小我老爸就用這輛車載過我玩遍了周邊各個地方,雖然現在他步步高升了,可依然還是風雨不動懷舊地開著這一輛”的聲音……仿佛駐紮了無數個搖滾樂隊。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一顆天煞孤星,不然為什麼命運的羅盤指針要一次次殘忍地指向我最愛的人。我想起上次金源大酒店事件,聽祝昔陽的口氣仿佛他的父親也是不費吹灰之力便輕輕鬆鬆擺平一切的樣子。這件事說明他在這方麵的關係有多硬,一定相當吃得開。我從未想過原來這世間有些人,真的可以像神話故事裏的人物一樣呼風喚雨一手遮天。因為他們仿佛曾經離我有億萬光年那樣遙遠,永遠不會出現在我身邊。

人眼一次收集光線的時間隻有十分之一秒。

而在這翻湧了千百倍的罅隙裏,我徹底遺失了人生全部的光。

紅、橙、黃、綠、青、藍、紫。

隻留下滅頂的黑白色。

隻有眼淚止不住地一顆一顆往下砸。我多麼希望一切都是一場夢,可是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所有的一切都還在麵前。

難怪,祝昔陽的父親祝時遷在聽到祝昔陽介紹我時,反應變得那麼不自然。他讓祝昔陽好好對我,根本就是源於良心發現的愧疚吧。

祝昔陽,這一刻,那些支撐我一直陪你跋山涉水走下去的力量,陡然間就消失掉了。

我以為有了愛,便可以所向披靡排除萬難。可是命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總逼人落得丟盔棄甲的下場。

我問表姐,這世上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能讓你想要停靠下來?

她搖了搖頭,笑容分不清是慘淡還是明豔:“女歌手早就唱過,大多數人都相同,喜歡的隻是愛情的臉孔。愛著愛著愛到了最後,都會慢慢被生活的風霜雨露摧殘得不成樣吧……對了,我第一次來呢,難道你不準備帶我到附近散散心嗎……”

那天晚上,我們像兩個異類一樣,破天荒地混跡在一大堆衣裝光怪陸離、言行張揚特異的少男少女中間,用卡丁車、夾娃娃機、城市英雄的電玩和喧囂到耳鳴的DJ搖滾樂來麻痹傷痛到極致的神經。

祝昔陽,這些,都是你帶我親身領略過的風景。

從此,我不知道,它們將會轉身錯落到哪裏。

暮色四合時,表姐說她有個老同學在這邊工作,這兩天要結婚的,原本也有打算準備要來參加她的婚禮,於是便在門口招呼了的士朝我道了別就匆匆去了。十幾分鍾後祝昔陽在阮老師家下麵一次次打響車鈴,我正躲在厚實的窗簾裏和杜曉曉訴說著剛得知的一切。最後竟然發現自己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一會兒,我說:“我心煩意亂地給他發了信息說我學舞時把腳扭傷了,不能見他。他問我在哪個醫院,必須馬上去看我。”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杜曉曉一派知心姐姐的風範分析道,“其實那個畢嘉豪啊,可能真的對你有意思,如果他當初沒誤會你跟周小丟是一對的話,可能你倆早就好上了。不過這樣的話,你也就不會離開葵花街了啊,但那樣的話也就不會認識我了……”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就像被祝昔陽帶我去過的遊樂場玩的碰碰車撞得一團昏沉沉,分不清東南西北。那時候我們肆意地叫著喊著,把所有的興奮都釋放了出來。而現在,連難過也隻有權利保持沉默。我吸了吸鼻子,說:“老娘要狠狠忘記這些糾葛,放下屠刀,立地成女強人!既然老娘在六歲那年都沒有選擇縱身一躍阻撓葵花鎮的鐵路修築進程,那就注定了以後什麼槍林彈雨都能挺過去!”

杜曉曉說:“哎,青蘭,雖然祝昔陽人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更希望你過得快樂。你這樣默默離開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實在沒人要的話我當你老公好了!”

於是杜曉曉站起身搓搓手掌,將脖子逆時針轉了一圈(這個是她每次幹壞事之前的征兆),轉進廚房裏又舉著水盆走出來,扯開天藍色的窗簾就一股腦將水倒了下去!

“哎呀你好吵,我正在練習英語聽力呢!如果想和蘭聯係就回去上網,不然你有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她……”

大概是祝昔陽被杜曉曉異常的表現刺激到了吧,所以當我輕輕撩起窗簾的一角觀察時,罅隙裏變得小小的的他猛然退了兩步,然後掉轉車頭飛快地往來時的方向騎去。

【這個女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很容易就能讓她變成你的憂傷同盟軍】

我在杜曉曉的電腦上發信息給祝昔陽,我說我想了很久,馬上高三了,學業為重,我玩不起了,我們還是分開吧。

我的腦袋正下著雷陣雨刮著龍卷風,言辭未免顯出大魚大肉,大紅大綠,就像一些作者寫到某個關口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了,就胡亂填一些動聽漂亮的詞藻搪塞過去。

祝昔陽習慣性萬年潛水,隻對我隱身可見。他曾經給自己封上一些冠冕堂皇的名號:中科院高級潛水院院士,諾貝爾長期掉線獎,奧斯卡終身隱身獎……

那個拽拽的頭像很快就亮了起來:為什麼?其實你並沒有受傷而是在故意躲我對不對?你還記得嗎?你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一起去巴黎看薰衣草,一起去東京吃櫻花餅,一起去維也納聽音樂,一起去夏威夷聽潮。你會是最幸福的姑娘,因為有我在。

他說,那些約定,你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他說,你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呢?

最後他說,沒關係,隻要過了高考這個坎,我依然等著你,為你守身如玉。

我可以想象電腦屏幕那端他由驚愕轉至落寞的表情。我打字速度不快,他就一直在電腦那端守候著我的回複。

“怎麼那麼像課堂作文?大概,他還以為你在嚇唬嚇唬他而已吧。”杜曉曉從身後走過來霸占了鍵盤,冷冷地說了一句“baby讓我來!話語不要唐突,口氣不要曖昧,立場不要模糊”之後兩隻賤賤的爪子開始猛敲猛打:祝昔陽,事到如今我也就告訴你吧,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感覺好累,好無力,總害怕你突然有一天會發現比我更好的,然後那個人從我身邊搶走你。童話的結局隻有一個版本,那就是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沒有人深究過,灰姑娘後來的幸福其實依然那麼心存卑微,她是不是永遠在幸福中誠惶誠恐呢,所以我覺得我們不適合。談戀愛嘛,就像是吃水果,我不試過蘋果、櫻桃、荔枝、橘子,又怎麼知道我到底喜歡哪一種?

祝昔陽說了無數挽回的話,他說我可以保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可以一個正眼都不給別的女人。當然,除了他家太後和程佳怡。他可以……

依照杜曉曉的話就是用打印機將聊天記錄打出來,可以繞地球一圈。

後來的杜曉曉似乎聯想到些什麼,然後晃著我的肩膀一臉泄氣地說:“怎麼辦,沈青蘭,我今天終於發現我生平第一次要被一個男人感動得哭了!我敗下陣來了,你上吧!”

這個女人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你很容易就能讓她變成你的憂傷同盟軍。這回,她正稀裏嘩啦地拿著洗麵奶前往洗手間,那架勢仿佛就要駕鶴西去。

若換作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那樣的情話,無論如何都可以讓所有女孩子哭泣。但,愛,要怎樣脫口而出才可以讓人心悅誠服?

特別是我這樣,安全感缺失,又被仇恨洗了腦的人。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些冰涼如北極的荒蕪暗夜一個人躲在被窩裏任思念成災的絕望無助,那些因沒有父母撐腰而被同齡孩童欺淩的恥辱。那個年紀的小孩,人生觀價值觀尚未成型,總是人雲亦雲趨之若鶩。他們會拿石頭丟你,朝你扮鬼臉,罵你野孩子,甚至像躲瘟神怪獸一樣躲你躲得遠遠的。如果沒有周小丟的維護,我恐怕早已經潰不成軍。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胖子曾經拉高了音調說過的一段話:“我喜歡過陳百強,他嗑藥去世了;我喜歡過黃家駒,他摔死了;我喜歡過張國榮,他跳樓自殺了;我喜歡過梅豔芳,她子宮癌死了;我喜歡過柯受良,他患病走了……哎,啥都不說了……我現在準備喜歡沈青蘭,誰都別攔我!”

周圍的笑聲此起彼伏,仿佛魔音般刺耳。我捂著腦袋轉身跑掉,最後在累得快要虛脫時慢慢地將自己縮成一團,委屈像劇烈搖晃過後剛剛開啟的碳酸飲料那樣噴薄而出。我放聲哭了出來。這樣的慘淡經曆,似乎是個無盡的輪回。

“蘭,你怎麼了,臉色這麼慘白,是身體不舒服嗎?”已經平複了情緒的杜曉曉從洗手間裏出來,一臉震驚地問我,“要不,我來教你玩遊戲吧,心裏不舒服的時候,就對著那幫怪物狂殺亂砍!”

我故作瀟灑地對她搖了搖頭說:“沒事,我很快就搞定擺平。”

“相比起你這些年來受過的苦痛來說,這樣的分開隻不過是上天安排的、對他的一點小小懲罰。”我這樣說服自己,將目光再次聚焦屏幕上的時候,祝昔陽的簽名已經從“手機剛在杯子裏洗了個澡~但願沒淹死”改成了“我以為隻要很用力很用力地愛,就可以將他替代。可原來,你的心門一直不曾為我而開。果真,感情的世界裏找不到什麼公平,愛得深的人注定傷得重”。

我知道,祝昔陽簽名裏的他,是畢嘉豪。他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習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