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總有餓到胃酸泛濫的時候,那時候胃大總兵就好像揚著反抗的大旗指揮著十二指腸一起來聲討杜曉曉虐待它們的罪行一樣,搗鼓得她捂著絞痛的空肚子隻想在地上打滾。但我總會趁杜曉曉不備在她的背包裏塞上全麥紅豆夾心麵包和酸奶。不過我不給她奶油那種的,怕因此容易反彈怪罪到我頭上來。
同學喊她去看電影,她說眼痛。
體委喊她去打籃球,她說手痛。
朋友喊她去買唱片,她說耳痛。
學姐喊她去做頭發,她說頭痛。
——每天在她身體上演的一係列頑固病症,究其原因隻不過是她為了每天和紀雲臣一起回家。站在高二年級的教學樓樓梯口,她的開場白總是萬年不變:“今天好無聊哦,小哥有什麼節目嗎?”每當這個時候紀雲臣就會左右環顧一番,然後豎一豎衣領,拍拍她的頭義正言辭道:“什麼小哥,沒大沒小的,叫紀老師!”
杜曉曉變了。紀雲臣是個徹頭徹尾的遊戲迷,而杜曉曉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女人開始長時間跟他組隊廝殺於各大網遊。“不是我不喜歡上課,而是我一進教室就周身病!”她揚起隻有戀愛中的女生特有的明亮麵孔對我說,她在遊戲裏統統都是他的老婆。
——海倫·凱勒說過,把活著的每一天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
——而我,我也該把能夠愛著他的每一天當做世界末日來過。
這是一臉幸福樣的杜曉曉甩開我的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裝作憤怒地去揪她的小辮子:“滾你大爺的,就會賣弄一些我聽不懂的名言名句。”然後我看見她奔跑的背影,像一頭矯健的小鹿,晚風輕輕掀起她的裙擺。
我正在糾結著回家後要替她向阮老師編造什麼樣的晚歸借口,突然感到背上撲來一陣急促的氣流,不出幾秒便看見踩著滑板鞋的少年飛快地掠過,在經過我的身邊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嘿,好巧啊!”
回憶像一碗熱湯將走散的人狠狠燙傷。我剛想把“周小丟”三個字喊出口,卻在下一秒隨機應變地叫出了“小白是你啊”。
他後麵還跟上來一個紮兩條羊角辮的女孩子,踩著滑板鞋的姿勢極不自然,一邊喊著“小白哥哥你等等我啊”一邊就撞上了路邊的花壇。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寫滿了委屈。女孩穿著很短的棉布裙,讓我想起上午體育老師凶神惡煞地說:“誰敢再穿裙子上我的課,我就罰她倒立!”
所以那一會兒我很難受,想笑卻又不能笑。生怕那小姑娘以為我就一幸災樂禍的路人。
周小丟心急地折了回來,一邊親密地幫女生拍掉衣服上的灰塵一邊露出一口可以代言佳潔士的白牙跟我說:“我正在教她溜馬路,師傅說這個有利於鍛煉身體平衡,對表演有很大的好處。”
那個被周小丟稱作“小師妹”的女生很主動地走上前和我打招呼:“姐姐你好,我叫莫小昭,剛進馬戲團不久,小白哥哥經常跟我提起你……”
周小丟立馬板起臉朝她比了比拳頭,活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周小丟像猴子一樣利索地爬到果樹上,逼站在樹下的我撐起衣服的下擺接住他丟下來的果實。那時候,他的眸光也是這樣鋒利的,像一隻剛剛從牢籠裏飛出的雉鷹。
他不知道他笑得越憨厚,我就會越難過。他本來也可以擁有一個跳躍閃耀的小宇宙,約若幹同好組一支彪悍的球隊雄霸天下,或偶爾不顧形象地披頭散發通宵玩一場聯機遊戲。
我暗暗在心底祈禱:周小丟,請你一定要幸福。
沒有經曆過艱難險阻的人,就無法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一同回去的路上周小丟都表現得非常亢奮,他神采飛揚地感歎著這個世界太癲狂啦!他剛剛學會使用QQ,於是冒出了一句:“誰用誰閃亮的不一定是閃亮滴眼液,還有可能是會員頭像。”
我說:“滾你個騰訊的托兒!”
剛好兩個牽著手的男生朝我們迎麵走來,其中一個還悄悄回過頭來給周小丟拋媚眼,電力堪比林誌玲。我那時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就隨口爆了一句:“靠,和白龍馬談戀愛的不一定是小龍女,還有可能是唐僧!”
周小丟用無比純情的眼神凝視了我一秒鍾,然後指著馬路對麵說:“哎,那不是你上次故意氣的那個男生嗎?”
哦,祝昔陽的單車出現在我的眼簾。很刺眼的是他的後座上還有一個裙擺飄揚的女孩子。
臉上仿佛寫滿粗體大號的“八卦”二字的周小丟湊到我耳邊說:“噓,在情敵麵前千萬要保持風度才不會讓男人小看你哦。”
我剛板起麻將臉想讓他吃吃我拳頭的厲害之處,他馬上一溜煙踩著滑板鞋溜掉了,後麵跟著屁顛屁顛的小師妹。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還頂著一張蘋果臉回過一次頭跟我揮手道別。
那晚剛踏進門我便見到從廚房出來帶一手白色麵粉的阮老師。我剛笑著說“杜曉曉今晚不回來啦她要晚自習”,然後便看到一臉訝異的阮老師拍拍額頭揉揉眼睛用顫音問我:“那……那坐在房間裏那個是山寨版的喲?”
我踮起腳尖視線越過她的肩往裏麵望了望,這個天殺的杜曉曉竟然從作業堆裏揚起張小盒一樣的方塊臉對我調皮地吐吐舌頭扮鬼臉。我急中生智地對一頭霧水的阮老師說:“啊!我以為我會先比她趕到家的!她很想聽聽你如何破天荒地誇她勤奮好學,所以讓我編的謊……”然後我頂著一張活像冬日烤紅薯的臉朝屋裏走去。
剛關好房門,還未等我開口,杜曉曉便站起來用筆尖指著我:“等等!女俠,您先別滿臉殺氣,聽我細細道來……我不是存心整你的,在紀雲臣平時玩的幾家網吧我都找不到他,所以沒辦法才回來的,我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啊啊啊!”
晚飯時祝昔陽竟然打電話過來,聽筒裏的他聲音響得讓我懷疑自己握的是一顆手榴彈。
“喂,青蘭啊,今天沒接你是因為跟從國外回來的朋友逛街,你可千萬別怪我啊……這個人麵獸心的女人,在風卷殘雲的晚飯過後梨花帶雨地哀求我陪她買鞋買衣服。於是她以足夠與模特媲美的光速試衣無數,一口氣拿下了一件外套兩條褲子一雙靴子……當然,刷的是勞資的卡,勞資算是徹底悟過來為什麼網絡上盛傳著一句‘人長得帥有個P用,臉又不能刷卡’的精髓了。回來的時候這個女人因‘陪我逛街的人曆年來你是第一個沒有累到口吐白沫眼睛翻白’而對我咂舌,似乎還壯誌未酬,一路上在我的後座呐喊著‘啊,如果老娘買下剛才那件騎士風格的衛衣該有多麼閉月羞花啊啊啊’,搞得原本白天飆車街上99%回頭率的我(剩下1%沒回頭因為他是盲人)飆升到百分百!我無比哀慟地想,估計他們都以為我對這個女人下了什麼毒手吧……”
杜曉曉貌似聽到了“手榴彈”裏發出的嘶吼,一把搶過來說:“真是太欠抽了,這年頭的女孩子,稍有幾分姿色的都要恃色行凶,眼睛長在頭頂上,我靠,我杜曉曉長得也不醜啊,怎麼我就學不會她們那一套呢。其實我很想告訴這個癲狂的女人:根本不必為了穿什麼好看而如此糾結和抽搐,因為愛你的男人永遠覺得你不穿衣服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
然後,我們雙雙抬頭看到了在我們門口站立著的表情頃刻石化的阮老師。她的手裏還端著一盤洗好切好的水果。
杜曉曉像五雷轟頂一樣地裝死——倒下了。頭頂上的天花板撲閃了三下。
其實這個很講義氣的女人,在阮老師端著水果盤驚魂未定地出現在房間門口時還在為我的情事出謀獻策,做幕後軍師。她說,以她女人的第六感判斷,這個女孩子和祝昔陽會有故事。
我說你這個女人腦細胞是不是太多了,不去做編劇實在浪費。她撅起櫻桃一樣晶瑩的唇切了一下:“總之你小心點啦!”
杜曉曉曾經說過:“愛情中的刺激與樂趣,無非是和另一個人爭奪愛。”每段愛情的相處模式各有不同,互相吵鬧,溫存,都有自己的一種表達方式。
我將被角掖起,一把蒙住頭,對杜曉曉說:“曉曉,知道嗎,今天……今天祝昔陽帶我去他家了。”
“啊,這麼快就見家長了!不過……醜媳婦也要見公婆嘛,遲早的事兒。哈哈!”
“滾!好歹老娘當初也是葵花鎮一枝花,你這是在汙蔑我們葵花鎮的女孩子都長得歪瓜裂棗的咩!”
嘰歪完畢,我們的臥談會開始漸漸進入正常狀態。
我說:“說實話,祝昔陽那個在警局上班的父親,樣子真的很威嚴啊,一對眉毛比蠟筆小新還粗黑,眼裏的波光好像要將人吞沒,讓人不敢正眼看他。而進入他家的時候門口居然還有一幫保安在巡邏,我懷疑就是隻蒼蠅飛進去,也都要先驗明下正身。嘖嘖,人家有的是背景,而我有的隻是背影。”
杜曉曉嘀咕了一聲:“那不是更好,以後等你嫁入豪門,那些嘍囉任由你大少奶奶差遣。”
剛說完“差遣”這兩個字,她就被阮老師喊去洗碗了。我扯扯她懨懨的臉頰:“我去吧我去吧,來,給爺笑一個!”
杜曉曉像得到特赦令一樣地歡呼:“少奶奶,我太愛你了!我這輩子隻有兩件事不會,就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我沒有告訴杜曉曉的是,有一個事情,它像一團麻花一樣糾結在我的心頭。那就是,當祝昔陽的父親看到我時,臉上的神情變得極不自然。祝昔陽後來介紹我說到我的姓氏時,他便突然失神了好一會兒。然後當著我的麵對祝昔陽義無反顧講了一句話:“這個女孩子我很滿意,臭小子你要好好對待人家!”
雖然他善意到開放的態度平緩了我心中密集的忐忑,然而總感覺有什麼蹊蹺。
我們終於見到祝昔陽那個留洋好友的廬山真麵目是在第二天。中午放學的時候她招搖地出現在校門口,戴著月亮黃的帽子,西瓜紅的上衣,藍莓色嫵媚的褲子,腰上圍著一條香蕉黃的裙子,腳下還踩著一雙黑加侖般的鞋子。那樣張揚跋扈的姿態,好像就是用肢體語言來說:怎麼樣,本美女的姿態娉婷迷人吧?
最顯眼的是那對蒼蠅腿似的假睫毛,長度似乎有打破吉尼斯記錄之趨勢。
杜曉曉在距她三四米的位置捅了捅我胳膊,以一副發現了活恐龍的驚悚考古家的麵目壓低了聲音說:“瞧那八婆,這身打扮就活脫脫一孫悟空當年的造型。”
下一秒我的腳差點崴到,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像隻跛腳的袋鼠。祝昔陽原本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卻在那會兒追了上來,拉起我搗鼓了一句:“喂,你白癡啊!走路都要玩摔跤!”
明明摔倒磕到牙的人是我,他幹嗎呈現出一副痛到咬牙切齒的表情呀?白癡的人是他才對吧!
杜曉曉開始張牙舞爪地唱:“哦!看見蒼蠅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
祝昔陽拍拍當時正陶醉於自毀形象的樂趣中不可自拔的杜曉曉肩膀說:“喂,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嗎?”
看到祝昔陽和我們倆並排走過來,對麵女生倚在鐵門上的身子往前靠了靠:“陽陽啊,你說過今天中午陪我去淘碟片的嘛!看不出你這麼重色輕友啊,你以前不這樣的。”她說話扭捏的語氣好像台灣那個名模林誌玲,一句話便聽得我的耳朵突然輕輕地耳鳴,腦海裏立馬浮現出前一天她坐在祝昔陽的後座攀著他的腰的那副情景。
“男人的話就像老太太的牙齒,有多少是真的?所以美女你就看開點吧!”杜曉曉當時把胳膊環在胸前,嘴唇輕蔑地抿成一條線,表情可以用拽的二次方來形容了。我覺得她在闡述這句真理的時候樣子帥呆了!
“啊,正式介紹一下,這是剛跟隨父母回國的我的好朋友程佳怡。”祝昔陽咳了兩聲,已然對杜曉曉損人的技術見怪不怪直接跳過了。
“Hi,兩位也可以叫我Janny,那是我的英文名。以前我住他家斜對麵的,現在相冊還收藏著他穿過開褲襠的照片啊,想看可以來競拍喲!”
我承認我對這種早慧且喜歡顯擺英文的女生第一印象毫無好感。並且,明明普通話不標準,雖然在國外待久了在所難免,可是她偏偏還要卷著舌頭說普通話,把所有拚音都發成東北的兒化音!
那種言笑晏晏煙視媚行,就像早熟的柳枝在你皮膚上不停地撫摩……讓人覺得骨頭酥麻。
大家都分別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程佳怡說:“我們去吃KFC吧!我想念奧爾良雞翅的味道了。”
“瞧你對肯德基的忠誠度,比宣誓入團的時候不知道要虔誠多少倍。你上輩子是不是肯德基爺爺的小情人啊?”帶著戲謔口氣的男聲在她麵前響起。
“陽陽你可真幽默,嘻嘻……”
我知道杜曉曉很看不爽他們在我麵前打情罵俏。她的表情瞞不住心思,臉色看上去仿佛是她自己被劈了腿一樣。
“Janny啊,你的名字無敵洋氣!誒,你千萬別學那些人改國籍當漢奸啊……”杜曉曉那天的毒舌功夫讓我誤以為她給自己灌了鶴頂紅或者砒霜。
她還故意刺激程佳怡:“你說的沒錯,祝昔陽是真的重色輕友!他對沈青蘭那體貼溫柔啊……讓我們這些女性同胞看在眼裏恨在心頭啊!我們學校獨家開辟有健身房,沈青蘭報了這個體育舞蹈興趣班,祝昔陽每次都去給她送飲料,又有誰會念著我們這些孤家寡人西風獨自涼啊!誒,聽說裏麵的男教練很趨於女性化的樣子,完全顛覆了男生心目中男教練應該肌肉發達夠酷夠man的構想。哎呀離題了,我們繼續來揭發這個男人的重色輕友……有一次祝昔陽把這妞送到我家樓下,在路燈下說我們來玩剪刀石頭布吧,我贏了,我親你一下,你贏了,我被你親一下……”
我心想,奶奶的杜曉曉你是千裏耳啊,那麼小聲你也能聽到。我記得那會兒我窘得要死,還模仿著電影裏的周星星衝他吹風,我說我沒刷牙!他嘴唇簡潔有力地勾勒出一道邪魅的弧,說:“哈哈,就算你嘴裏含著一百斤臭豆腐也拯救不了你!”
彼時天冷得讓人覺得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有可能結冰。畏寒的我穿得像隻企鵝,身體卻還是止不住在刺骨的冷風裏篩糠般地抖。到了阮老師家門口的那盞路燈下,祝昔陽對我說:“來,抱一會兒。”
他將別在左邊胸口襯衣口袋裏的鋼筆抽下來放到後口袋,然後捧著我的十根手指,額頭遞到我的額頭,他的氣息獨立而可感地將我罩住。溫度就是在那一個瞬間源源不斷地傳過來的。
現在,杜曉曉這段看似無意的話讓程佳怡一張臉完成變成調色盤,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
【你以為殘酷、頹廢、痛苦、無所為……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它們是我敲不爛砸不開的枷鎖,仿佛與生俱來】
我突然就想起杜曉曉口中那個教練。好像是由於長期作業在屋簷下的緣故,又好像是施了粉,總之他的臉蛋看上去比牆麵還要白淨一點,襯得雙唇很紅。蘭花指一下子伸過來,便開始用極不相稱的渾厚嗓音嚷嚷:“誒誒誒那邊的小帥哥,給女朋友送水也不能影響其他人練習呀,送完了快點出去!”
我卻用一束眷戀的目光,看著做嘔吐狀的祝昔陽一邊捂嘴搖頭偷笑一邊走出大廳的背影。教練怔住了一小會兒,然後好像頃刻間發現自己失了神,擊掌將四散的運動員集中,繼續麵對鏡子練基本舞步,喊著提胯收腹,把肢體盡量放開來保持優美的姿態。
陽光穿過灰塵,留下一道道鉑金線似的光柱。對祝昔陽百看不厭的女生們皆因他猝不及防的出場和退場耿耿於懷,在教練身後做著鬼臉和小動作鄙夷她。
“拜托!杜曉曉你不要誹謗我好不好,‘重色輕友’這個詞我今天已經聽到耳朵快起繭子啦!以前,世界這麼亂,小女子怎麼混呢?現在嘛,小女子這麼亂,世界怎麼混呢?尹麗川如是說……難道你不希望紀老師這樣對你嗎?這本來就是我應盡的職責嘛!”
隻“紀老師”這三個字,就足以讓杜曉曉從動若脫兔,變成一隻哀傷的小綿羊沉默不語。我暗自扯了扯祝昔陽的袖口,然後他適才心領神會地發現自己說得太過了。之後他竟當著所有人的麵跟杜曉曉說了一句:“……啊,實在抱歉,不小心就提到他了。”
反倒是杜曉曉落落大方得很,很江湖範兒地拍著他的胸口說:“沒事沒事,我現在好得很!”
後來我在報社整理雪片般的稿件時,看到一封內容很特別的稿子。作者沒有署名也沒有留下班級地址。
夏一直在想,是否還會有人和他一樣,習慣躲在角落裏靜靜懷念。懷念那年一群人一起把奶油蛋糕塗滿每個人的臉。那些人穿著花裙子或白襯衫,帶走了他心底最柔軟的東西。因為看不見遠方的他們的表情,所以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在軟弱地沉溺在這無力的孤單和遺憾中。
都說憂傷還是快樂,就在於自己的選擇。可是被現實囚禁的一顆心,或許早就不再那麼單純。難過還是要繼續好好過。微笑著落淚,落淚著微笑。和愛的人吵架,和陌生人講心裏話。
有多少人能明白這些複雜得可以的情緒?
你以為殘酷、頹廢、痛苦、無所為……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它們是我敲不爛砸不開的枷鎖。仿佛與生俱來。
夏也不明白,為什麼很好很好的人最後總要分開,而卻不得不與厭惡的人相對無言。為什麼要有欺騙和冷漠。群居變成離群索居。從原始族群團結抵禦自然界的侵襲變成侵襲自然界,從分享食物變成明爭暗鬥,到底是人類的進步還是退化。
我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下:
如果是顏色,我是冥暗的黑。
如果是花,我是枯萎。
如果是天氣,我是雨不停地下墜。
如果是風,我是微弱。
如果是土地,我是荒涼。
如果是回憶,我是遺忘。
沒有肉眼看得見我的淚。
遺忘是我銘記你的最佳方式。
不知道怎麼的,我當時的感覺是胸腔處被撕拉了一下,仿佛心髒被毫不留情地掀開了一層表皮,他的每個字都是血淋淋的,閱讀時令人錯覺得仿佛含著一口腥甜。雖然報社的指導老師並不喜歡這類型的稿件,可我還是堅持把它刊登了。
我很想知道作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