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敬和朗天涯沒有說話，等她繼續說。“他從來沒有凶過我，也沒有罵過下人。當然，也沒有下人讓他罵。不得寵的皇子公主，是不太像皇子公主的。”講到這裏，她頓了頓，輕輕歎了口氣。
“你們母妃不得寵，信王竟然還能成為諸皇子中第三位封親王的，想必他一定很努力。”長天敬說道。
玲瓏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母妃雖不得寵，但還是有人不放心她。五歲那年，母妃就莫名其妙死了，哥哥剛剛十二歲。所以我不記得，他記得，他記得母妃是被賢妃害死的。”
長天敬有些吃驚，“賢妃？太子的生母？”
玲瓏女點點頭，繼續說道，“母妃病逝，我們自然很傷心，也很害怕，但害怕也沒有用，母親沒了就是沒了，那個可以為你遮風擋雨的人不在了，你就必須麵對風雨。”
朗天涯默默地點了點頭，他也在想他的母親，他知道那是怎樣一種孤苦無依的感覺，更何況是兩個小孩子。
“雖然我們後來被其他宮人收養，但母親是不可替代的，尤其是深宮內院。哥哥雖然也才十二歲，但他卻一直保護我，盡量滿足我的所有要求，為了我，和太子身邊的三皇子、四皇子打架；為了我，他一個皇子去賄賂內監，他像母親一樣照顧我，他是那個時候，唯一保護我的人。”玲瓏小聲而堅定地說道，“所以後來他要我嫁戚雲將軍，我便嫁了。雖然我連戚雲將軍是垂垂老矣，還是意氣風發，是正人君子，還是猥瑣小人，都不知道。”
聽到這裏，長天敬和朗天涯都不由地吃了一驚，原來這玲瓏女竟是嫁了人的。
“既然是將軍夫人，你又為何獨居在此，”長天敬忍不住問道。
玲瓏女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當然是因為戚雲將軍死了，我成了寡婦。原以為他年輕有為，可以幫助哥哥同太子爭鬥，可惜英年早逝。我本就不想回宮裏，哥哥又不想讓我沾染他那些醃臢事兒，便送我到東陽山人這裏，遠離朝堂和江湖。”
長天敬和朗天涯心想，都說信王為人凶狠好鬥，卻原來還有這些往事，而且他自己雖身處權力紛爭，卻極力互全妹妹，倒還有幾分人情。
“若有的選擇，他如何不想和我在這裏優悠一生。你們若見過當年，就會原諒現在的他。”玲瓏女歎了口氣，走到窗前，幽幽地說道。“他要吃多少苦，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又要吃多少苦，才能保住這一步。”
朗天涯點點頭，“這天底下大多數仇怨，都是可以不計較的，但殺母之仇，午夜夢回，切齒難忘。”
玲瓏女也點點頭，“所以，我不能要你放棄報仇，但也不能讓你去報仇。”說完，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長天敬看她哭起來，一時手足無措，呆呆地站在那裏，卻又想關心她。
朗天涯歎了口氣，忽然笑了笑，戲謔道，“聽說漂亮的女人都不太聰明，我看也差不多。你既然早知我是殺信王的刺客，那為何不早早殺了我，反正醫死人是常有的事，你又不認識我，何必辛苦救我，今夜還差點被你好哥哥的手下一起殺了。”
玲瓏女聽他這樣說，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長天敬，說道，“他說的對，我喜歡救人，多過害人。”
長天敬心裏微微有些異樣，看著玲瓏女，玲瓏女卻沒有再看他，而是看著窗外的院子，堅定地說道，“今夜也絕不是我哥哥的人。”
長天敬點點頭，“因為他絕不會讓人拿劍指著你。”
玲瓏女看著他，微微點點頭，她覺得這個人雖然才認識，可卻很像一個老朋友，他相信她，他也理解她。
“你們行走江湖，自然見過和尚吃肉，尼姑殺人，也一定知道栽贓陷害是怎麼回事。你這個大魔星的名號若不是人家送給你，怕你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手上那麼多罪孽吧？”玲瓏女看著朗天涯說道。
朗天涯瞪大眼睛，“哦，原來他們是要借信王之名殺了我，殺不了也能引我去複仇，說不定還借刀殺了你，栽贓到我頭上，讓信王和我更加勢不兩立。哇，這麼一說，信王豈不是要忙死了，既要害別人，還要防著別人害他。”長天敬聽他這樣說，瞪了他一眼，朗天涯噘嘴做了個鬼臉，玲瓏女也沒有生氣。
“可是信王不殺你，總有人會再派人來，我們又不能一直在這裏保護你。”長天敬擔憂地說道。
玲瓏女沒有說話，朗天涯跳到他麵前小聲說，“可是我們是去殺她哥啊，你帶著她，殺了她哥，難道還要人家不哭不鬧，跟你走天涯啊？”長天敬聽他這樣說，正要抬手打他，朗天涯趕忙又說道，“可是把她留在這裏，有個山高水深，你一定會自責不已，信王也不會放過我。”說完又撓撓頭，“哎，這個君約，為什麼偏偏送我到這裏來，她分明是怕我快活，找一堆難題來煩死我！”長天敬看他樣子好笑，輕輕笑了一聲，朗天涯拍拍他肩膀，耳語道，“長天兄，你初入江湖，不懂女人，她們可是天底下最可愛也最可怕的東西，千萬得罪不得，不然就分分鍾都像我這樣，頭疼地要死了！”
長天敬見他樣子可笑，故意撥開他的手道，“對，我看你也是要死的樣子，不過不止頭疼，還有腿疼嘴疼心疼，哪裏都疼！”
朗天涯見他取笑自己，歎口氣搖搖頭，嘟囔著“交友不慎毀所有”，抱著腿回房躺著去了。玲瓏女也告了辭，帶小童回房間去歇息了，隻剩下長天敬一個人，對著院子裏的月光，靜靜地發呆。
他想起了彌笙，那時候自己以為人生就是在後山上和彌笙騎馬玩耍，娶她做老婆，一輩子在正元山莊，生幾個孩子，教他們騎馬。可惜，這些都沒有實現。
現在自己站在這裏，殷紅的楓葉上灑滿月光，冷冷的清泉在不遠處流過，可惜自己並沒有心情欣賞。他在可憐玲瓏女，可憐朗天涯，可憐信王，可憐自己，他在這一刻突然想，如果朗天涯不報仇，他們從此退出江湖，開一家酒肆，雇兩個夥計，整體忙著算賬，計較些蠅頭小利，娶個溫柔但不聰明的老婆，生兩個孩子，每天平凡又忙碌，是不是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