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問道:“為什麼你們都要帶我來中國?”
紀綱緩緩道:“曹國公李景隆上次去出使朝鮮,你見過他了?”
“見過。”
“他的隨從中有人將此消息奏報與皇上,皇上曾經心愛之人和你長得一般模樣,想見你一麵。今天你所見到的數人,其中就有皇上的錦衣衛。”
我果然猜中了一部分,紅衣人正是朝廷錦衣衛。
紀綱遙望海麵,悵然道:“連寧王殿下都按捺不住了,惟獨他無動於衷。如今燕王宮內新寵剛剛生下小王子,想來他也沒有心思顧念這些!他若還有心,當年怎會眼看著她……”
我本以為我的心已經沒有任何感覺,紀綱的話就如同他那把無堅不摧的“小紀飛刀”一樣直刺入我的心底,將塵封麻木的感覺瞬間轉化為無窮無盡的痛、不共戴天的恨!
新寵是誰?小王子的母親又是誰?
是白吟雪,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如果不是她陰謀暗害,此時此刻我的孩子已經順利出生,他會是一個漂亮的小嬰兒,我會成為一個幸福的母親。
白吟雪毀滅了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還給燕王生下了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完全徹底取代了我們,她毀掉了我的一切,我的家、我的愛情、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念著這個名字:白吟雪!白吟雪!白吟雪!林希可以對燕王毫無感覺,但是她既然沒有因一時衝動而死掉,就決不會輕易放過你!
海風陣陣,吹起我寬大的裙角,飄飄若仙,辮梢所佩帶的兩朵淩霄花早已不知遺落在何處。我暗中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下心中激動的情緒,一定要冷靜,不可以讓任何人發覺我就是唐蕊。
直此時此刻,在這渺無人煙的孤島上,在冷酷如刀的紀綱身邊,我才終於可以冷靜下來思考我所遭遇的一切。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燕王的夢想。
遼闊壯麗的中原大地,浩瀚磅礴的萬裏山河,一個又一個王朝興起覆滅,一代又一代英雄梟雄競相折腰。沒有是非對錯,沒有成敗得失,隻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能在金戈鐵馬陰謀詭計中幸存下來,誰就是天道,誰就是大義!
在明朝的所有皇帝中建文帝朱允炆毫無疑問是一個仁君,他自幼與詩書為伴,性格溫和儒雅,登基後重用文臣。《皇明祖訓》中的《大明律》刑罰過於嚴苛,朱允炆作了少量的修改,告誡三法司官員刑罰宜寬,務崇禮教。“建文新政”對那些早已飽受朱元璋“紅色恐怖”摧殘的大臣們而言,無疑是嚴冬過後的溫暖春天。
白吟雪一定會告訴燕王唐門天書關於帝位的預言,加上種種異人術士的遊說,必將促使燕王的野心愈加膨脹,一發不可收拾,目標直指朱允炆的皇位。朱允炆萬萬沒有料到他的叔叔有膽量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舉兵謀反,要將他從皇帝的寶座上拉下來,自己取而代之。
宇宙神奇力量使我能夠穿越而來明代,既然時空已經錯亂,曆史未必不能改變。
白吟雪所知道的“天機”不過是曆史中的滄海一粟,W大曆史係的研究生林希潛心學業遍覽群書七年,不止是中國,世界上下五千年曆史盡在心中,無論如何都不能輸給她。
如果有機會,我決不會再像以前的唐蕊一樣袖手旁觀,等待著一幕幕曆史情景在我眼前重現。
紀綱發覺我的手在輕顫,將目光從黝黑蒼茫的海麵轉到我身上,低頭問道:“你覺得冷嗎?”
微笑浮上我的麵頰,我輕輕說:“我不冷。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她又是誰嗎?”
紀綱抬起頭,火光映照著他冷澀英俊的臉,深邃的眼眸中潛藏著無限感傷,緩緩說道:“我是一個江湖過客。在遇到她之前,我以為自己真的是塊石頭,既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笑,也習慣了寂寞和孤獨。是她讓我知道原來世間還有那麼一個人,值得我去關心和愛護。”
他清冷的目光看向我,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我親手殺過很多很多人,你會害怕嗎?”
我搖了搖頭。
他眼神中散發出難得看見的欣慰之色:“她也一樣不怕我,隻可惜所托非人。我可以對所有人心狠,唯獨對她不能,燕王殿下的心比我更狠十倍。”
我心中暗道:“他若不狠,怎能搶得過侄兒的江山皇位?他若不狠,怎能令午門前血流成河?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狠決陰騭,卻總有人願意誓死追隨他,擁護他。”
我沒有再說話,倚靠在紀綱懷中,不敢有任何舉動。紀綱姿勢不改,就這樣輕輕擁抱著我。
海浪有韻律的輕拍礁石,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合上了雙眼。
清晨的海如同一個文靜嬌弱的少女,有著別樣的美麗。孤島沐浴在晨曦瑰麗的光環下,淡藍色的海水如絲綢層層輕柔蕩漾,海鳥在海麵上自由遊弋盤旋,淡薄的霧和涼爽的風吹過我的臉。
我在紀綱懷中醒來,他的眼眸中微泛紅絲,似乎整夜未眠。不遠就有一所院落可以休憩,他若是想和我多親近一刻,在這無人的孤島上,完全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但是他沒有,難道他隻是怕驚醒了我的好夢?
紀綱放開我,起身說道:“你在這裏住些時候吧,小院中儲備的糧食和清水足夠你用了,此時外麵一定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你不要私自離開這個海島。我必須盡快趕回金陵,以免蔣獻起疑。”
紀綱是個值得我信任和倚賴的男人。
他安排我在與世隔絕的海中孤島生活,確實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外麵的世界再紛亂都不會將我卷入其中。
我點了點頭,算是允諾。
紀綱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回頭看我一眼,縱身掠上海麵浮舟,飄然遠去。
孤島中隻剩下我一個人。
小院中整整齊齊三間小石屋,潔淨清雅,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連筆墨紙硯都有,將種種建築材料搬運到這小島上來並不非易事,紀綱修建這幾間屋子一定頗費周折。
我逐漸習慣了這種孤單隔絕的生活方式,每天晨起沿著小島散步,中午在沙灘上用石頭繪畫海景,下午坐在海邊釣魚,釣到的魚都放在水缸中養起來,每天夜晚,我會用墨筆在一張大宣紙上畫一朵小花。
大海中央的天氣變幻莫測,我同往常一樣提筆畫第三十朵小花的時候,海麵上狂風呼嘯,滔滔巨浪翻滾,雷聲震耳欲聾,豆大的雨點嘩啦嘩啦敲打著屋頂。我起身去關窗戶,一道閃電將天地間照徹得洞明。
我看見了一個人。
他全身都已經濕透,青色的長袍緊貼在身上,雨水沿著臉龐滴落下來,散開的發絲凝成一縷縷,模樣雖然狼狽不堪,卻依然掩藏不住那高傲的氣質。
李景隆站立在海岸邊,遠遠注視著我,屋外的狂風暴雨不斷襲擊著他的身軀,他依然紋絲不動。
紀綱行事隱秘,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藏身之處?他為什麼要隻身前來這孤島?
又一道閃電將天空撕裂,發出耀眼的白光,擊中了孤島上的一株小樹,樹幹“吱呀”一聲斷成兩截。島上遮蔽物並不多,我忍不住對他喊道:“你不要站在那裏,很危險的!進屋子裏來吧!”
他聽見了我說話,向小院落走過來。
我遞了一塊幹燥的白布給他,說:“你把雨水擦一下吧。”
李景隆將頭臉上的雨滴輕輕擦幹,目光柔和向我望來,說道:“謝謝你,元妍。可恨那些卑鄙小人將此事告訴了皇上,還走漏了風聲。早知如此,我當時還不如下定決心悄悄帶你回金陵去!這一次我來找你,不敢再帶任何隨從,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就是怕會再給你帶來麻煩。”
他環顧小屋中的陳設,說道:“紀綱他就把你藏在這裏?這樣清苦的生活,隻怕你過不習慣吧?”
我對他說:“這裏很好,我不覺得清苦。島上雖然寂寞,難得自由自在。”
他靠前一步,抓著我的手說道:“你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可以給你。我會讓你生活得更好,更快樂。為什麼要跟著他?跟我走吧!”
“不”字還沒有出口,他伸手將我拉近他身邊,隔著冰冷潮濕的衣服,我感覺到了他身體散發的熱度和男人的氣息。
我掙脫他說:“我是元妍,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為什麼一定要我跟著你?”
李景隆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透著關切,說道:“我知道你是元妍,失去的人已經找不回來了。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她,但是我決不會再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