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聚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跪伏在他身旁,將頭輕輕倚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永樂大帝朱棣在位二十一年,明朝國力大大增強,甚至達到了鼎盛時期,國家統一安定,四夷臣服。
一個封建帝王一生能夠完成一件大事業,就足夠流芳百世,他五次親征漠北、收服安南、營建北京紫禁城、疏通連接南北的大運河、派遣鄭和六次出海前往西洋、修編洋洋巨著《永樂大典》,這些功績足以讓他傲視古今。
然而,誅滅方孝儒十族,誅殺後宮三千宮女,卻是他一生中最難解釋的過失。
失而複得她之後,朱棣不顧天下人言可畏,毅然頒發了一道罪己詔書,作為一名封建帝王,他敢於承認自己的過失、敢於將自己的錯誤詔告天下,隻為了減輕她內心的愧疚和不安。
——“朕躬膺天命,祗紹鴻圖,爰仿古製,肇建兩京,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災,朕心惶懼,莫知所措。”
——“下厲於民,上違於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
——“爾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當,宜條陳無隱,庶圖悛改,以回天意。”
朱棣,其實並不是一個暴君。
正是他親筆所寫、坦然承認錯誤的這道詔書,將本來可以掩蓋的後宮血案變成曆史事實,昭彰流傳於後世,成為抹煞他功績、詆毀他人品的如山鐵證,再難辯駁。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至情至性的癡情男子,一次次親眼目睹心愛的人在懷中死去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與哀傷、迷茫與絕望。
兩匹馬兒發出幾聲響鼻,似乎是在爭搶著吃同一片綠草。
他將目光投向它們,她止住眼淚,走近其中一匹稍大些的駿馬身旁,拍拍它的轡頭,親切說道:“你是它的長輩,不要欺負小孩子。”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說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不同輩分的馬?”
她平息了馬兒的紛爭,又走到他身畔坐下,眸光有些散漫,遙望著南麵的天空道:“棣棣,我想燧兒了。”
他紫眸變得無限深沉,輕聲道:“他已經長大成人,有自己的王府、護衛、妃嬪和孩子,不用我們掛念他了。”
她點點頭,又道:“你還怪他當初對你做的那些事情嗎?”
他站起身,說道:“我怎麼會怪自己的孩子不好?他隻是想做太子,才會被奸臣所惑行刺我,我的天下本來就是要傳給他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既然知道悔改,依然還是我的好孩子。我留給太子的遺詔裏囑咐過,永遠不得傷害趙王,你不用為他擔心。”
她正欲說話,見他的臉色驟然暗淡下來,驚呼道:“棣棣!”
他聲音低沉,緊緊擁抱著她,反複低語道:“蕊蕊,我會記住,生生世世,與你永不分離……”
她眼前閃現出一幕幕場景。
——茫然的夢境中。
他佇立雪山前吹奏玉簫,身影孤獨而落寞。
——滿山的花香漫溢。
他將晉王的話傳遞給她,然後瀟灑離去。
——明月山莊的霸道一吻。
種下一世情深。
——燕王府內寶雲閣,洞房花燭夜。
注定了她一生與他糾纏不清。
——茫茫大雪中。
他策馬追尋著她的蹤跡。
——彩蝶飛舞的江南。
印證著他們新婚燕爾的甜蜜與溫馨。
——四年天各一方,燕北與金陵。
既是天涯,亦是咫尺。
——雲蒙仙鄉。
有愛、有恨、有離散。
——戰火與硝煙散盡時。
他們有了自己的愛情結晶,卻因誤會輾轉分離。
——春回劍門,前嫌盡釋。
——燕歸帝京,相守一個短暫的冬季。
——又一次穿越時空,為他一人而來,終於能夠陪伴他走完了這一世的曆程。
七月的大草原,天氣變幻莫測。
一場巨大的雷雨風暴毫無預警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臉頰上,沾濕了她淡綠色的絲綢衣裳。
大群錦衣衛和幾名侍女匆匆趕來,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人發出阻止和驚呼之聲,卻不敢輕易靠近他們。
她用衣袖將他臉上的雨水擦拭幹淨,低頭在他額頭上印下最後一吻,伸手取出纏繞在他腰間的青龍軟劍,麵帶微笑,毫無懼色。
轉瞬之間,繁花落盡。
她的容顏依舊嬌美,他的笑容依然清晰,仿佛正在合眸回憶他們相識相知的一幕幕,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他們都不會分離。
花落,緣起,緣滅。
真愛,輪回,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