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苗疆風雨(1 / 3)

明代初期,苗疆的區域非常廣,苗疆分別隸屬湖廣、四川、雲南、廣西四省,“東至辰州界,西至四川平頭、平茶、酉陽土司,北至保靖,南至麻陽、東南至五寨司,經線三百裏,緯線一百二十裏,周千一百二十裏”,麵積約二萬平方公裏,包括酉陽、沅陵、瀘溪、吉首、花垣、保靖、鳳凰等州縣,下轄思南、思州、貴州、播州四郡。

苗人經曆了唐宋數百年間的戰亂,陸續從武陵由東而西,由北而南流徙,一部分從武陵山脈的北端向西,進入貴州中北部和川南,一部分沿沅水而上,深入貴州南部和廣西境內,另一部分由廣西溯都柳江北上徙入夜郎,遠達雲南。

我們與鄭和、戴思恭及另外兩名錦衣衛高手一行六人出了皇宮,日夜兼程前往苗疆思南郡。

兩日後,我們抵達武陵山下,苗疆氣候已入初秋,掀開馬車幃簾,隻見漫山遍野的綠樹成蔭、繁花爭豔、鳥獸和鳴,宛如仙境。

鄭和近前稟道:“此地距離思南郡還有三十裏,午時到了,皇上與娘娘可要歇息片刻?”

我唯恐耽誤行程,說道:“我不覺得累,還是先趕路要緊。”

朱棣見我一直環顧山中風景,說道:“歇息一下吧,耽誤不了多久。你難得陪我出一次遠門來到武陵,若不盡情享用此處山珍,未免太可惜了!”他走下車輦,對身後錦衣衛道:“取短弓來!”

戴思恭急忙上前阻止,說道:“此時不同往日,皇上不可傷神勞力……”

他毫不在意,說道:“沒有關係,蕊蕊,下來看我射山禽吧!”

我從馬車中跳下來,他接過短弓仰首遙望山頭,凝神引弦,“颼颼”數枚箭矢發出,立刻幾隻山雞、鷓鴣應聲扇動翅膀落了下來。

幾名錦衣衛從馬上躍起,將那些飛禽接在手中,齊聲喝彩讚道:“皇上好箭法!”

他收住勢,將短弓交給鄭和道:“幾個月不曾練習,竟然荒廢了許多,金陵雖然有獵場,終究不及漠北,若要快意騎射,還是天然生成的風景好。”

鄭和道:“塞北的草原遼闊,皇上在北平住習慣了,自然覺得金陵拘束,將來可以在燕北建造行宮,皇上閑暇之時,不妨去住些時候。”

他道:“北平的燕王宮也舊了,修繕耗資巨大,奉先殿被焚毀後,工部將宮中重新修繕過,耗費白銀數萬兩,將來等國庫再殷實些,朕想在北平重新修繕一座皇城,所有宮殿、廟壇都和金陵一樣,現在還不是時候。”

鄭和似乎無比向往,說道:“到時候北京新建的宮殿一定勝似金陵。”

我心中一動,問道:“如果新宮殿修建好了,還叫紫微宮嗎?”

他向北麵的天空遙望了片刻,說道:“金陵的宮城叫紫微宮,北京的宮城自然不能再叫這個,我要給它起一個新的名字——紫禁城,這個名字好嗎?”

史載明成祖營建北京是在元朝大都的基礎上重新設計,皇城就是後來北京的外城,有城門九處,南牆有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東牆有朝陽門、東直門,西牆有阜城門、西直門,北牆有德勝門、安定門,就是俗稱的“九門”,明清故宮居住過二十四位明清皇帝,規模宏大,氣魄雄偉,金碧輝煌,莊嚴絢麗,是世界五大宮之一。

紫禁城,毫無疑問是一個千古流傳的響亮名字,我說道:“當然好。”

戴思恭細心檢查了一遍錦衣衛采摘來的山中野果、野雞樅菌、野猴頭菌等,示意可以食用,他們將那些采獵來的山珍野味在清溪中蕩滌漂淨,用細小的樹枝串起,撒上隨身攜帶的粗鹽,在大樹下生起火堆灸烤。

我托腮坐在溪畔,眼看著流淌的溪水中幾片落葉隨著水流旋轉向下遊漂去,想著朱高燧的小模樣。

朱棣走近我身旁,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說道:“想燧兒了吧?他比高熾、高煦小時候都乖,還有湖衣照看著他,你不用擔心,等我們取到了解藥就立刻回宮去看他。”

我猶豫再三,才說道:“我不想回金陵皇宮。”

他臉色微變,眉心簇起,注視著我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我見他誤會,忙起身解釋道:“不是的,我隻是覺得……”

他向北遠眺,微笑接著我的話,說道:“你隻是不喜歡宮廷,對不對?以後我們帶著燧兒一起回北方去,他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以後我的一切都會是他的,隻要在大明疆域之內,你們想住在哪裏都可以!”

朱棣的話讓我暗自心驚,他數年膝下無所出,疼愛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朱高燧相貌酷似他,尤其那雙紫眸,簡直一模一樣,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小嬰兒的偏愛,隱隱有立朱高燧為太子之意。他從不會輕易做任何決定,一旦決心去做必定經過深思熟慮,如果他有心擁立朱高燧為太子,一定會有所安排。

曆史上的奪嫡風波正是由此而起,朱高熾雖然是他和徐妙雲嫡出長子,先為燕王世子,後立為太子,地位名正言順,為人卻斯文儒弱,欠缺帝王之氣;漢王朱高煦與太子年紀相仿,雖然英俊威武,卻肆意妄為,在朝臣中聲望並不太高,為了謀奪東宮之位,利用趙王朱高燧,一起陷害朱高熾。

封建社會采用“嫡長承襲製”,朱高燧既非嫡子亦非長子,而朱高熾本是燕王世子,理所應當成為新的太子,如果他執意“廢長立幼”,原本就對他心存偏見的臣民百姓一定又有攻擊他的話柄。他依靠武力征服天下,助他奪取皇位的一眾武將們卻未必能夠幫助他治理好天下,守業較之創業更難十倍,如果不能得到民心支持,國內政局不穩,明成祖“撫治華夷、無間彼此”的雄心壯誌永遠不可能實現。

我不希望朱高燧卷入奪嫡鬥爭,不想讓他做皇帝,更不希望朱棣因此陷入困境。

我站起身道:“燧兒還這麼小,隻要他過得開心快樂就好,不一定要做太子的。”

一陣陣烤野山菌的清香撲鼻而來,他拉著我一起走到火架前,取起一串野山菌,吹去上麵殘留的鹽粒才遞給我,說道:“這件事情,你以後自然會明白的。”

雲蒙山中初孕之時,他對我也是這樣的細心嗬護、體貼關懷,如果沒有那個“意外”,我們或許早已有了成群的兒女。香雲曾經對他芳心暗許,稱讚他“文采風流、武功蓋世、心細如塵、胸懷天下”,這些考語形容他的優點並不為過。

但是,他畢竟有自己應當擔負的曆史責任,有征服四夷、安邦興國的宏圖大誌,他可能是一個好皇帝,卻並不一定是個好丈夫,麵對著成為大明皇帝的他,我對未來並沒有太多的期望,隻能珍惜眼前點點滴滴的幸福時光。

我不想與他過多爭執,接過野山菌串,輕輕咬了一口。

他低頭叮囑道:“山中的菌類或多或少都有些毒性,你嚐一點點就好,如果喜歡,回宮去再讓禦廚做。”

日暮時分,我們進入思南郡內。

進了城門不久,先行到達思南的幾名錦衣衛在朱棣馬前行禮,說道:“臣等參見皇上。紀大人身在貴州,金千戶大人前往播州,臣等已在盡力搜尋解藥,請皇上和娘娘到思南客棧稍作歇息。”

朱棣掃視了他們一眼,下馬道:“朕隻是微服出宮,以後這些規矩禮儀都可以免了。”

我注視著街上往來的苗女,她們身穿紫藍色圓領大襟短衣、寬腳褲,袖口和褲腳裝飾著彩線所繡花邊,頭發都用藍色的花布包起,頸項上戴著大串銀光閃閃的項圈,一個個花團錦簇豔光照人,不覺多看了幾眼。

朱棣回頭對一名錦衣衛說了幾句話,我並沒有聽清他說些什麼。

苗疆山形連綿起伏,思南處於盆地,一年四季都是霧氣蒙蒙,空氣濕潤清新,“思南客棧”是一座三層高的小竹樓,全係竹木所製,外觀並不起眼,房間內床帳被褥、窗簾、蠟染掛畫,極具苗族風情。

後窗正對一片山色,我走近窗邊,呼吸了一大口氣,轉身放下隨身攜帶的小木箱,整理日用之物時,卻發覺其中有一個小小的錦盒,似曾相識。

他走近我打開錦盒,從中取出一朵光芒璀璨、晶瑩透亮的鑽石花和一匹竹絲編的小馬,將那朵花輕輕放在我掌心,說道:“還記得你送我的禮物嗎?無論走到哪裏,我都將它們帶在身邊。”

洪武二十五年的中秋節,當他還是燕王,我還是永嘉郡主的時候,他送了我這朵美麗的鑽石花,我回送了他一匹小馬。後來白吟雪偷走了鑽石花,編造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誣陷我,這朵花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十年過去,竹絲青翠的顏色消逝,變成深沉的米黃色,粗糙的竹刺都不見了,似乎被人經常撫摸玩賞,光滑潤澤,就像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我百感交集,怔怔看著那朵花和那匹馬,心仿佛被一張網緊緊困住,閉上眼睛說:“我記得。”

他握住我冰涼的手,柔聲道:“如今物歸原主,我們再也不能弄丟它們了。”

我投入他懷中,他的身體宛似冬日暖陽,照耀著我凍結的心湖,他伸手環繞住我的腰,微笑道:“腰身還是這麼細,身子如今都複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