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沉默不言(2)(3 / 3)

我最近經常坐在辦公室裏咬著鋼筆帽兒望著窗外那棵掉光葉子的大樹做思考狀,我對麵的辦公桌始終空著,那是劉老師以前坐過的位置,桌子上甚至還擺放著上次沒發完的大白兔奶糖。我有時會剝一塊放在嘴裏,有很多時候,生活給我們甜美的假象,就像這塊糖,禁不起咀嚼,說化就化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但我心裏清楚,那天晚上的事給她帶來了無法抹去的傷痛。

期末考試後就要迎來兩個月的假期,想想這一年就這麼匆匆而過,日子像不懂感情的小貓小狗,說溜就溜走了。我正盤算著怎樣揮霍這兩個月的假期,突然接到我娘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小峰,你二姥爺……死了。”

“什麼時候?”

“昨晚。”

“我馬上收拾東西回家。”

“嗯。路上小心。”

我娘沒再說一句多餘的話,但我能體會到她心裏的那股悲傷。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從不善於把自己的情緒外露,我記得有次她和我爸打架,我爸跟祥林嫂似的絮叨起沒完,她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結果沒過幾天她就病了,我爸守在床前埋怨著:“你就這點不好,有什麼不滿你說出來啊,你看看我……”有很多時候,我會覺得我爸更像一個生活在瑣碎中的小市民,容易滿足也容易脆弱,而我娘則更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性格更堅毅一些。

葬禮上,我最先看到的是我姥爺,半年沒見,他的頭發已經由花白變成了全白,跟特意染過一樣。他的神情出乎我意料的平靜,我甚至沒見他掉一滴眼淚,他自始至終都垂喪著頭,沒和任何人說一句話。我突然發現我媽的性格像極了他。

二姥爺的孫子跪在遺像前痛說著自己的種種“罪行”,例如打架、鬧事、搞大人家女孩兒的肚子……我聽著他的懺悔,恨不得照他屁股給他一腳,我想即使二姥爺沒得癌症也遲早會被他氣死。葬禮結束後,他把我攔住,他怯聲問我:“哥,有錢嗎?”

“幹嗎?”

“借來花花唄,現在我爺爺死了,我的提款機也沒了,我他媽多可憐啊。”他邊說邊用手抹眼淚,仿佛動了真情一樣。其實,當他痛哭流涕給二姥爺的遺像磕頭的時候,我也以為是真情流露,敢情人家悲的不是親人的離開,而是自此再也沒有提款機任他揮霍,沒有人能心甘情願地為他收拾殘局。

“沒錢!”我答得幹脆。

“你騙誰啊?”他伸手往我口袋裏摸,“聽說你在外麵混得不錯,大學生呢。”另一隻手在我胸口上拍了一下。我反手把他按倒在地,說:“是混得不錯,前些日子剛從跆拳道館換了個黑色帶子,你知道黑帶和黃帶的區別嗎?”我邊說邊把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擰了一下。

“哎喲,我知道,哥哥我知道,”他央求著,“放了我吧,弟弟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真的,呦呦,哥哥,疼,疼啊。”

我把他放開,他指著我的鼻子啐了我一口:“孫子,你給我等著!”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姥爺突然起身,給了他一巴掌:“小畜生!”他捂著臉落荒而逃。我望著他倉皇的背影,突然為二姥爺感到悲哀,他寵了一輩子的孫子,到頭來隻落得這副模樣。在那以後的某一天,我聽人說他讓警察請去吃牢飯,據說是被一個女孩兒給告了。再以後發生的事情我不得而知,隻知道他繼續給家裏添著麻煩。

二姥爺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姥爺的身體都特別不好,我帶他去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沒查出什麼毛病。那個笑容可掬的女醫生告訴我,可能是精神作用,讓我多抽時間陪他去溜溜彎,讓他的注意力從悲傷中得到轉移。她掛著聽診器微笑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張冉冉,我想我曾經可能真的給她造成了很深很深的傷害,盡管我根本沒有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