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言若詩輕輕點頭,道,“那時陸姐姐常常出穀辦事,鮮少有空閑與我交談。而我不懂武,與其他弟子也少有共鳴。蕭郎見我時常獨自悶坐於後山,便會來同我閑聊。我不知他什麼模樣,更不知他身為神獸精怪,隻知他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嘴上雖是言辭犀利,不留情麵,但為人卻極好。為了讓我重見光明,他每日傍晚,都會送藥入穀,而我眼前的血霧,也一點一點地逐漸散去。每次我問他究竟用的是什麼藥物,他總是避而不答。有一次,我特地藏了一小口藥,拿去給穀裏的大夫看,大夫看了大驚失色,他告訴我,那是赤鱬的鱗片……”
“咦?赤鱬?”小竹驚訝道,“我在師父的藏書裏看見過,那是《南山經》裏的異魚,食之能醫百病。隻是它生活在即翼之澤,此澤地形險峻,伴有異獸出沒,凶險異常。就算蕭公子是飛廉神獸,也少不得一番大戰,還未必能全身而退……”
說到這裏,小竹了然地望向蕭行之,笑嘻嘻地道:“不過嘛,為了佳人明眸,再是艱險,想必蕭公子也不以為意啦。”
言若詩麵上一紅,輕聲道:“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他並非渡罪穀的弟子,試問又有哪個弟子,有這般能耐,能從即翼之澤中取來赤鱬鱗片呢?那一日,他又為我送藥,我卻不肯再服,我不願他為我耗費心力、險中求藥。而他卻以為我察覺他並非凡人,並因此懼怕於他,於是勃然大怒,憤然離去……”
當日情景,言若詩記憶猶新:她眼不能見物,隻覺周遭寒風陣陣,幾乎凍進了她的骨子裏。那個熟悉的聲音,帶上了從未有過的憤怒。
她聽見他冷聲道:“不錯,蕭某確為精怪。想不到這半年來言談交心的情義,終是敵不過‘異類’二字。既是如此,吾也無意令你為難。自此情終義止,蕭某再不出現便是。告辭。”
再平常不過的“告辭”二字,卻像是一把冰冷尖錐,刺在她的心頭。她想要開口辯解,可蕭行之來去如風,瞬間便消失了蹤影。她苦苦呼喊,卻求不來友人的聲音。那一刻,從未有過的冷寂孤絕,讓她手足無措,無以自處。她隻覺自己仿佛又回到幼年時的那一天,娘親命她閉緊雙眼,於是,在一片沉沉黑暗之中,世上最親近她的人,悄無聲息地離她而去,自此再無相見之日……
時至今日,憶起當時的無助之感,言若詩仍覺心間微冷。她不由收緊五指,握緊了夫婿溫暖的大掌,方才接著道:“我不想被蕭郎誤解,更不想與他恩斷義絕、情終義止,便決定下山尋他。我向陸姐姐打聽,問她可曾聽說過風之精怪。陸姐姐這才告訴我,原來他們曾經燒毀了飛廉的洞府,本想將其活捉,卻遍尋而不得。我也是到這時候才明白,為何蕭郎會出現在渡罪穀,這也讓我更加堅信,蕭郎絕非惡人。哪怕他怒火衝天前來尋仇,在查明緣由之後,他也未追究燒毀洞府的這筆恩怨,反倒還為我這個凡人費盡心思……”
“我雖眼盲,但心卻不盲,誰待我真摯用心,我感受得出。自那時起,我便打定了主意,哪怕路途艱險,也一定要尋得蕭郎,向他表明心跡,告訴他,我從未因他並非常人,而心存半點嫌隙。”
說到此處,言若詩淺淺一笑,她將視線投向身側的青年,複又柔聲道:“我偷偷下山,本以為會遭遇無數難題,哪裏想到翌日傍晚,他又隨風而來,默不作聲地將那以赤鱬鱗片熬製的湯藥,遞進了我的手裏……”
“撲哧!”小竹忍不住噴笑出聲,見蕭行之麵露尷尬之色,小竹忙左手掩唇,搖了搖右手,笑道:“咳!飛廉大人雖是說過‘不再出現’,可既然言姑娘你看不見,他自然就不算是出現在你的眼前,倒也不違前言。”
眾人莞爾,隻有蕭行之麵色尷尬,隻聽言若詩笑道:“蕭郎他向來口硬心軟,嘴上說得不留情麵,可仍惦記著我的眼睛,將湯藥送來。我怕他來去如風,轉身又要離開,於是情急之下,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求他留下,聽我解釋。可事實上,那時的我腦中亂作一團,也不知該如何表述,隻是胡亂地說,願陪他一生一世。”
“哎呀呀……”小竹笑著應聲。墨白亦是揚起唇角,唇畔勾勒出柔和笑意。而畢飛則笑著調侃了一句:“詩經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未想到了言姑娘這裏,卻唱了一曲《凰求鳳》。”
三人皆笑意盎然,唯有歸海鳴雙眉緊蹙,麵色陰沉,不言不語。隻是這時,小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言若詩的身上,饒有興味地聽她講述著與蕭行之如何暗生情愫,因此,小竹並未察覺到歸海鳴的異樣表現。
言若詩羞澀垂首,小聲道:“那時我心亂如麻,口不擇言。隻因我聽他說過,他家中並無親人,許多年來都是一人獨處。我那時就想,我不動武,又不會靈力術法,但總能做一些家事,陪他聊天解悶也好。”
“可當我表明心跡之後,他卻沉默良久,始終不答。若非手裏還攥著他的手腕,我幾乎要以為,他又默默離去了。我等了許久,才聽他冷聲質問我:‘即使我是精怪,你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