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影鎮(2)(2 / 3)

說到這裏,郭武再也說不下去,他抬起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掌,用力地捂住了臉孔,雙肩不住地顫動。

郭武所說往事,讓在場眾人都是悵然:最先問出蜚之下落的歸海鳴,此時不言不語,他一張冷峻英氣的麵容,依舊是那樣不近人情的模樣,可他的雙拳卻是捏了個死緊,直讓骨節都泛了白。墨白坐在桌上,抱著兩條短胳膊,無奈地搖了搖毛茸茸的腦袋。而小竹則不忍地探出手,輕輕撫摸著長者的後背,柔聲勸慰道:

“郭叔,請您不要再自責了,小文子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想看見你傷心難受。師父曾對我說,天道輪回,自有定數,寰宇六道,因果不爽。小文子是心懷善意,熱心助人,雖然此生早夭,但老天爺的賬都算得清清楚楚,一定會給他好報的!”

隻聽郭武悶聲道:“當真?”

“當真!”小竹重重地點了點頭,竟是揚起燦爛笑容來,“師父說了,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郭叔,我知道你提起舊事,心中極是傷懷。但就當是為了小文子,也為了鴻飛,你莫難受了,笑一個好不好?”

聽她提起鴻飛,郭武放下雙手抬起眼,正看見那靦腆清瘦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側。他滿麵憂色地望著自己,卻又手足無措地杵在哪兒,似是不知該從何安慰。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遇傷心事都愁容以對,那就成麵癱啦。越是傷心,就越是要笑,笑給自己打氣,也笑給關心自己的人看。郭叔,請您節哀順變,您若悲傷難受,想必鴻飛比你更揪心呢。”

小竹的話,讓郭武一怔。過了半晌,這山野莽漢用手背抹了抹眼,伸手大力地拍打養子的肩膀,歪了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不錯,俺還有鴻飛。當老子的,哪兒能讓臭小子為俺擔心……”

“爹,莫說了。”郭鴻飛順手扯過郭武的胳膊,將他架過自己的頸項,半扛著壯漢走到床鋪邊,為他脫了鞋襪,蓋好薄被。

郭鴻飛照顧完自家老爹之後,又忙著搭床鋪被,安排小竹他們:“抱歉,家裏地方小。本想將兩張床都讓給二位,但爹實在醉得厲害……”

“沒事沒事,有遮風擋雨的屋子睡,我們就已經很感激啦。”小竹連連擺手,笑著道謝。

最後,郭鴻飛照應郭武睡在外間,小竹、墨白、歸海鳴三人則擠在裏間。剛進裏屋,墨白師父就從小竹懷裏縱身躍下,他先是伸出爪子,費力地拖動一條長板凳,將之橫在門口,然後,他拽了小竹的裙擺,指了指床鋪。又拽了拽歸海鳴的褲腿,指了指板凳。然後他手腳並用地爬上桌子,一屁股坐在桌麵上,抱起胳膊,麵朝長凳,虎視眈眈地瞪著歸海鳴,明顯是“休得越雷池半步”的意思。

歸海鳴冷眼瞥向墨白,送去一個嘲諷的眼神,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凳上,挺直脊背,身形不動如山。小竹側身躺在木床上,和衣而睡。而墨白防賊似的盯了一會兒之後,兩隻眼皮就開始打起了架,終究是熬不住,兩眼一閉,胖乎乎圓滾滾的身子向後栽倒,蜷成了個黑白毛球兒。

子時。

夜深沉,雲微移。

朗朗明月,映出一地銀霜。那凝在碧草上的夜露,本被月光映得宛若晶瑩珠玉,忽一陣陰寒夜風,吹得烏雲遊移,遮天蔽月,萬事萬物陷入陰霾之中。霜華不再,濃霧湧動,籠罩了這山中村落。灰霧所到之處,草木摧折,原本吊在屋簷角下、隨風而動的鈴鐺,忽變得鏽蝕斑斑,無聲垂落。

寒意驟升,妖氣大起。歸海鳴猛地睜開眼,他從背上取下蟠龍槍,攥緊在右掌中,同時起身拍醒了墨白和小竹。小竹剛從睡夢中驚醒,還有些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小聲詢問:“小蛇哥哥,怎麼了……哎呀?”

她驚異地瞪大眼,隻見眼前本是幹淨整齊的木屋裏,此時卻是一片狼藉:層層疊疊的蛛網,盤踞在牆角上;木桌上積了厚厚一層灰,給墨白蹭出一道一道的印子;對麵的木窗早已掉了半扇,另半扇歪歪斜斜地吊在窗欞上,在夜風中搖搖欲墜……這景象,哪裏像是有人長居在此,倒像是廢棄了十多年似的。

“走。”歸海鳴雙眉緊蹙,冷聲道。他一腳踢開條凳、推開裏屋木門,隻聽“吱呀”一聲,久積的灰塵自門頭簌簌墜落,而外屋破敗之態,比裏屋更甚:

就在幾個時辰前、幾人圍坐同飯的小桌,此時不僅滿是陳年積灰,而且還缺了條木腿,斜斜地支在那裏。碗碟橫七豎八,碎了一地。門後的醃肉臘腸,黑乎乎地凝成了一團,看上去像是比石頭還硬。而屋中的木床上,落了一層厚厚蛛網,蛛絲微有起伏,似是其中躺了個人。

歸海鳴跨步上前,以槍尖挑開蛛網,隻見床上躺著一具佝僂幹屍,早已瞧不出麵目,隻是身側還躺著一把牛角弓,正跟郭武所使的那把一模一樣。

“郭叔?”小竹一驚,難以置信地道。

“此村古怪,你跟好。”歸海鳴沉聲道,他手持蟠龍槍,戒備開道。小竹抱起墨白,緊跟其後。隻見歸海鳴一掌轟開大門,震得煙塵四散。屋外霧靄沉沉,月亮都似長了毛,朦朦朧朧的月色下,什麼都看不真切。

小竹伸出右手,兩指於虛空中倒畫星陣,朗聲念誦:“馳風訣。”

頓時,暗夜中憑空生起一陣清風,將霧氣一掃而空,朗月重現。

隻見月光之下,村落內一片荒蕪,衰草遍地,卻是連半聲蟲鳴都沒有,四下一片死寂。房屋破敗不堪,屋倒梁折,原本架在屋外的鐵犁鐵鍁,布滿了紅色鏽蝕,雜亂無章地散落在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