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兩個偏執的人(1 / 3)

簡悉之做了個手勢,讓程田送丁韻宜和葉陶韜回家,轉身離開。

這是一直以來他期望的結果不是嗎?讓葉誌誠感受到他的惡意,打得葉誌誠沒有還手之力,乖乖地坦白他當年犯下的罪。可是簡悉之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他的心口像堵了一團爛棉絮,透不過氣來。

程田把丁韻宜和葉陶韜送回了家。看著後座上相互依偎的姐弟,一直以來聽話順從的程田頭一次產生了勸簡悉之收手的想法和……勇氣。

晚上接到母親的電話,電話裏,老太太聽到韻宜轉述魏濮的話、聽到關於葉誌誠的風言風語,滿滿的擔憂。

“你小的時候,我忙,一直沒怎麼管你。我不是合格的媽。是老葉當爹又當媽。不論哪個當官的,在走到‘人上’之前屈居人下都是一條辛苦的路。當年我理解他理解得太少。他離開家是我的錯。其實你是可以跟著他的,是我的私心和好麵子……”這不是丁媽第一次說這種話,這卻是第一次丁韻宜聽進心裏的。

“你呆在那裏什麼都做不了,白白看著難受。要不你跟單位請個假,上我這來……”

“媽你別說了。”丁韻宜打斷母親,“什麼人種下的因,就得有什麼人來嚐結出的果。我不走。”

韻宜媽知道女兒的執拗,便沒有再勸。母女倆簡單說了幾句掛上電話。

葉陶韜累了一天,已經睡下了。丁韻宜用冷水洗了個臉,搬出前日從圖書館借出來的法律書籍挑燈夜戰。

魏濮請丁韻宜吃散夥飯席上說的一番幫忙的話很快便接到求助。電話是從鄰省的看守所裏打來的。

“……是,我們是派了雜誌社財經部的主筆去采訪葉誌誠。是,是丁韻宜丁記者。我們準備下期出個反腐敗專欄……不是已經結束調查取證了嗎?……規矩是人定的,您也知道新聞記者需要有zhengzhi敏感性……”

好說歹說,甚至提了某些大人物的名字,並且保證不刺激嫌疑人,一番交涉下來,看守所那邊終於鬆了口,同意有警員在場的情況下進行采訪。魏濮抹了一把額頭:葉韻宜啊葉韻宜,你這肥膽兒是家傳嗎?我幫你隻有到這了。

丁韻宜如願見到了葉誌誠。

一位微微佝僂著肩背的老者被帶進會見室。丁韻宜緊緊咬住嘴唇,她幾乎認不出來對麵頭發花白的人是他的父親。記不得有多久沒見過葉誌誠了,即便是本市新聞也懶得去關注,韻宜記憶裏的父親一直是腰背挺直頭發烏黑精神奕奕的。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這便是上位者由高處跌落的窘況。

葉誌誠乍見丁韻宜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他緩緩地坐在丁韻宜對麵,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看著葉誌誠坐下,恍惚間,韻宜回到了她小的時候,父女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吃飯、葉誌誠看著書監督她做作業,那個時候桌子總是顯得很擠,現在兩人間橫著的桌子卻猶如天塹,隔著彼岸兩端。

韻宜坐下,清了清嗓子,掏出錄音筆和采訪大綱開口道:“葉先生您好,我是《西凰周刊》財經部記者丁韻宜。我想就當前反腐局勢和您接受舉報落馬一事對您做個專訪……”

丁韻宜從沒有做過財經或者zhengzhi方麵的專訪,天知道她最近幾日是如何絞盡腦汁拚湊出這麼一篇采訪大綱。她的目的很簡單,想在宣判前見見葉誌誠,她的目的也不簡單,她要聽聽葉誌誠怎麼說,是解釋是懺悔是喊冤,人總要有個態度有個說法。臨別遺言也好,丁韻宜迫不及待地想親耳聽聽。罪不該死——她才可能幫他。

采訪不溫不火地進行。葉誌誠溫和地與丁韻宜對視,表情淡然,渾然一副初次認識韻宜的模樣。有問必答,思路清晰有條理。

“有人說您是當代嚴嵩,您對這個說法是怎麼看的?”

葉誌誠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連你也這麼看?”隨即反應到這反問過於親密,便收了笑容。“我身邊曾經有一個關係親密的人,他這麼說過我。那是第一次,有人罵我嚴嵩。今天在你這兒,是第二次。《明史》說嚴嵩專權二十年‘一意媚上,竊權罔利’。說他‘媚上’,怎麼個‘媚上’?嘉靖煉丹,嚴嵩七老八十為他試丹那叫‘媚上’。我上頭沒有需要我為他試丹的人。至於‘竊權罔利’……權,我有,不是竊來的,是憑辛憑能力憑經驗正當得來的。我喜歡權力,有權利才能支持我做事。我承認不喜歡搞所謂的‘民主’那一套,你一言我一語,施政缺乏統一的方向。亂七八糟的聲音多了,掣肘的就多了,會影響到措施的施行。相比伏爾泰,馬基雅維利更適合我的口味。我擅權,不竊權。我整過人,因為他們擋了我的路。要幹掉我的人也無非是因為我擋了他們的路。這是政爭,無關品格。說到‘罔利’,我支持財產申報。我是張居正,不是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