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季節,同一種淡淡的風吹吧,吹亂了年輕的心,吹走淚珠,吹走哀愁,吹走傷痕,吹走了回憶與牽掛……
該走的都已經走了,該留的也沒有留下年輕的人們繼續各自的人生孤旅吧……
其實,沒有想象的堅強,隻是找不到讓懦弱休息的地方。
年少的心,稚嫩柔軟。所以,傷害與溫暖,都會被深深銘記。最後,所銘記的,和時光交融,成為我們的性格。
風若年少的回聲
潘雲貴
喜歡聽風的日子似乎總在年少,一個人安靜地站在天台上或者山巔之上,看萬物匍匐在自己腳下,耳邊的風一陣一陣吹來,帶走時光裏鏽紅色的鐵屑和漫天飛揚的塵埃。我們的生活是否沿著最初的軌道前行,或者被時間杜撰和篡改,都已不再重要。
年少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當二十歲的我在海邊見到一群奔跑的少年,我無法不被他們年輕的麵容、明麗的笑聲、純澈的雙眸所感染,內心立即在川流不息的日子裏檢索出曾經的自己和那群相似的少年。少年們停下奔跑的腳步,撿起貝殼,放在耳邊,我知道那一刻他們一定聽到了大海的回聲,若無盡的風穿過海上的浩瀚煙雲直抵他們的耳鼓,不斷交纏,敲擊,回旋著時間的絮語。
而我已經聽不到那些聲音了,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在生命的大海上各自漂泊,逐漸長大,忘記年少,最後成為一艘艘機械航行的船,失去自由的槳。
曾經的我們是活在風裏的,沒有痛苦,極少煩惱。任世界如何打磨,那時的自己還能清楚聽見心內真實的聲音。可以執拗地與大人理論,可以大聲指責別人的過錯,可以毫無戒備地對世界相處,可以無所畏懼地衝撞生活、衝撞未來。可以不做作業而玩自己喜歡的遊戲、聽自己喜歡的歌、看自己喜歡的電視,可以省下原本就不多的零花錢買偶像的CD、海報,可以一個人在黃昏的窗前折紙飛機,然後選擇在有風的時候,把折好的紙飛機用力扔到窗外。
風中飄飛的紙飛機像年少的夢,穿過世間所有的塵埃,在透明的空氣裏翻騰出青翠的藤蔓,纏住歲月的腳踝,又像是寂靜自身發出的一聲輕微歎息,離開今天,向著明天,降臨到生命的湖上,抵達我們的波心。
現在的自己雙手變得笨拙,雙眼變得渾濁,心不再安靜,偶有風吹草動人就有了警覺。很多時候我會看著那些抽屜裏塞滿的還未飛出的紙飛機,有一點難過。它們靜靜安放在沉默的空間裏,不再有夢想,陳舊得如同一片荒原。而我呢,現在的我呢,不也走在一片沒有盡頭的荒野裏嗎?在既定的程序裏完成各項任務,沒有感情與表情,螺絲釘一般活著。雖然沒有了作業、考試,沒有了老師在耳邊的喋喋不休,雖然不用再對大人察言觀色,雖然有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物質材料,雖然可以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風景,但終究還是有別於年少時自己夢想的那種成人世界。
我們失去存在感,在擁堵的街道、馬路上看不到自己的鞋子,在繁蕪的城市叢林裏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聲色犬馬中、集體冷凍中摸不到一件兒時溫暖的舊衫,我們的鑰匙丟了,丟在燥熱的空氣裏,丟在沒有風的日子裏。
成長需要代價。骨頭像雨後的筍芽一樣拔高,心內的高度卻在不斷下降,大腦像充氣的球體一樣膨脹,裏麵就越來越裝不進東西,平庸、虛偽、冷漠、斤斤計較、耿耿於懷,被無數隱形的線頭操控了四肢,自己成為自己的玩偶,自己成為自己討厭的人,這是成長路途上我們向時間兌換出的一張張車票。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成鏡子裏麵目模糊的自己?
曾經在一個台風天和阿藤去看海,站在白城的沙灘上,偌大的視野裏空無一人。大雨如注,澆灌著海邊的礁石,我們手中的傘不斷被風抬高,阿藤突然鬆開了手,白傘像蝴蝶一樣飛起。我不理解他的舉動,向著白傘飛去的方向追去。阿藤跳躍著,呼喊著,對我說:“不要追啦,傘下的世界永遠藏著弱者的心,或許這樣的生活才是屬於我們的。”風把他的聲音不斷放大,漸漸的,我的耳朵裏除了浪潮聲、雨聲,便是阿藤口中的話。我跑累了,停下腳步,雙手撐著膝蓋,看著白傘漸行漸遠,阿藤就站在我的身後,雨中,我能看見他二十歲的臉上,笑容還如孩子般清澈。風帶他回到了過去。那些瘋狂追求自由的時光,固執己見前行的日子,對世界非黑即白的判斷,如同澎湃的海浪席卷而來,重新覆蓋我們已經斑駁生鏽的青春。
但很快台風過去了,大海退潮了,我們感冒了。那把瘦薄的白傘再也無法尋覓。
也在很小的幼童時期感受過風。深夜,父母親在郊區的工廠上晚班。我和哥哥睡在木板搭的床榻上,窗外有深秋的風搖晃著南方草木,綽綽樹影映在牆壁上,像灰色的啞劇。不知何時,窗子竟然被風推開,漆黑中耳邊灌滿呼嘯的風聲,惺忪的睡眼裏似乎能看到遠處高聳的信號塔被風搖晃著,塔架像要塌下去似的發出關節碎掉一樣的響聲。我蜷縮著身子把臉貼到哥哥的肩上,雪白的被褥被穿堂而進的風鼓起一塊,若黑暗汪洋上的白帆。哥哥是船,帶我遠離冰川。長大後當自己回想起那一幕,發覺風帶給人的並不隻是漂泊,有時也會給人一種記憶中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