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瞞著安妮加了她男朋友的臉書,想要看看他到底有多麼好。他英語不太流利,對於金融業也知之甚少。他一聽到安妮的名字便很興奮,跟我講她大學的時候一直考第一名,她參加了好幾個舞蹈比賽,在“星光大道”上跳過探戈,工作上的業績非常出色,但一聽到我和她是舊同窗,立刻求著我問我安妮的各種小習慣。他告訴我安妮是那麼特別的一個人,自信開朗活潑幽默的異族女孩,來自一個陌生的世界,帶他看許許多多嶄新的風景。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眼前浮現出安妮的樣子,她握著一杯威士忌壯士一般地一飲而盡,她在所有工作或者談話的間隙查看手機短信,她一聽到手機鈴響就立刻掏出來查看然後忍不住抿嘴笑起來。我想那個卡薩布蘭卡的午後,她走在橋上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一定迷人極了。
“他是個好男孩,祝賀你。”我發短信給她。
我拿著冷掉的咖啡,怔怔地望著手機上她的網誌更新。
我上一次見到她是在聖誕節之前。她告訴我她等不及第二年複活節去摩洛哥接受求婚了,她要立刻見到他,被他抱在懷裏。
她找了她妹妹打掩護,她的妹妹飛去日本過聖誕節,她卻轉機直接去了摩洛哥。他在機場接她,一看到她的人影就撲過去把她摟在懷裏。那個懷抱比夢中想的還要溫暖,他的唇舌比言語所能描繪的還要甜蜜,他開車載著她兜風,他拉著她的手在沙灘上奔跑,不用相機,他用彩筆畫下她翩飛的裙裾。他們互相喂食當地產的乳酪和水果,夜夜相擁而眠,根本不能分開一分鍾。
她給我發來的照片裏除去摩洛哥的藍天白雲,就是他和她,他望著她的眼神是那麼溫柔,接吻的時候她閉起的眼睛揚起的臉頰是那麼甜蜜,所有的照片裏他們都是燦爛地微笑著的,以至於我覺得他們兩個可以就此白頭到老。
我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撥通了她的電話,她在電話裏很淡然地說,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為什麼?”我尖叫起來,嚇得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因為我從一個浪漫美好的夢中醒來了。”她這麼說。
她一直像所有人那樣意識到這段愛情在現實上的差距和障礙,她像灰姑娘一樣穿著水晶鞋努力跑向自己的王子,然後在零點鍾聲敲響的時候,突然驚醒在現實世界裏。
畢竟我們還是生活在現實世界裏的。
現實世界裏,她的摩洛哥愛人也因為要迎娶一個異族女子而飽受家中長輩的質疑,她的母親不斷給她安排相親對象,她無法在摩洛哥找到工作,他的藝術天分也不適合功利的香港,價值觀的差異,遠距離的煎熬,他送她去機場,流著眼淚吻別,看到落地窗外飛機振翅而起的時候,他們突然覺得到了放下的時刻了。
他們都不想看到最愛的人放棄家人和前途,也不願意美好的愛情在世俗的眼光和內心的不安全感中消磨殆盡。
並不是求而不得然後退而求其次的放棄,“我很慶幸我們是在仍然深愛著對方的時候說的分手,所以現在回想起來,也隻有甜蜜和美好,沒有抑鬱和苦澀。”
我在安妮的舞蹈教室外麵等她,那枚戒指現在成了她的吊墜,在她每一次旋轉跳躍的時候高高揚起。
“不舍得藏起來,但也不能戴著啊,不然別人以為我訂婚了怎麼辦。”她聳聳肩。一點兒都不像剛剛分手的人,她挺胸抬頭,姿態比任何人都要驕傲。
在露天的酒吧裏,她信心滿滿地告訴我,這段這麼難以維持的關係讓她想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她輕輕含住杯沿的一顆草莓,眼神清澈寧靜,臉上有淡然的笑容,和當年在洗手間泣不成聲的她判若兩人。
當然,也有坐在角落的一位紳士看出了她的卓絕,拜托酒保送給她一杯特調雞尾酒。
她舉杯碰了碰我的杯沿,暗地裏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給我。
“我從來沒有像愛他那樣愛過其他人。”她對我說,“我以為之前那麼多次傷害之後我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但我現在意識到我還是可以去相信,可以去體會,可以去付出,可以去愛。我非常非常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