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2 / 2)

她幫我打飯,叫我起床,替我給車加油,幫我講題。她是我大學四年最好的朋友啊。可是為什麼,此刻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她如精靈般的麵容,梨花盛開般的笑,纖細的手指。多少次,我覺得命運實在不公。一切對她來講都易如反掌,那麼多人圍在她周圍將她如同公主般捧起。而我呢,不是沒有人誇我,但是無論如何,在她身邊,都黯淡到無法被注意到。我的驕傲,在她身邊就隻剩下連偽裝都失去了的可憐的自卑。我也幻想著,讓她經曆什麼悲慘的事情吧。那樣我們的角色就可以互換,我也能做出一個“好朋友”的標準樣子,而不是像個怨婦一樣,找她抱怨我的不如意。維持我們之間友誼的是什麼,是她對我的好。可我在告訴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要過得比她更好。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顫。

我最親密的朋友,對我來說,仍舊隻是個競爭對手。

我微微顫顫地嘟噥道:“我的確很嫉妒她,但是……但是……這不能叫作恨吧。”

她放慢了語速,大約是怕我承受不住吧。

“因為嫉妒她,所以在謠言四起的時候,你選擇了沉默,對嗎?沒事,隻有我們兩個在這裏。你希望用輿論把她緊緊地包裹起來,不是嗎?你順著藤蔓找到嫉妒的根,那根就是恨。但這當然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就因為恨,所以才有謠言,才有輿論。我們盡情地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在別人身上,殊不知這樣也讓我們自己離自由越來越遠。我們與他們最大的不同,就是這點。無論是哪種形式的絕對自由,他們的出發點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但是他們愛著身邊的人,這種廣泛意義上的愛,可能超出了你的理解——不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身邊的人,這就是對他人最大的尊重和愛護。他們崇尚精神和規則,將自己與他人放到完全平等的立場上。

可是我們呢?我們是以他人為中心的,我們過著的是他人眼中的生活,我們追逐的是他人定義的成功。可是我們恨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我們的意誌無時無刻不在左右著別人,別人也在左右著我們。我們高談理想,這理想換個角度說,就是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就是把上麵的人拽倒。我們的規則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因為我們都希望隻有自己才是贏家。

不斷變幻的規則把我們都死死地纏在了裏麵,沒有贏家,已經變成了對自己的最大安慰。我們把彼此糾纏得那麼緊,卻在心裏隔著十萬八千裏。但其實呢,我們又有什麼分別?我們的聲音早已烏突突地混合成了一個毫無特質的幹燥樣子。我們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而他們,他們才能夠坦坦蕩蕩地說一聲,愛。但是最讓人痛苦的,就是你是希望去愛的,不是嗎?”

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都對。我就是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當我麵對他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個身患殘疾的孩子。我在牢籠中掙紮,他們感受不到,也看不到。當他們說著愛我的時候,卻成了對我最大的折磨。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記不記得你會有過很想吐的時候?那種不明所以,像是要把自己掏空的嘔吐感?你會隱隱覺得你在逃避什麼。”

我把右側掉落的碎發別到了耳後。緊張的時候我就會這樣。我想到了和他的分手,想起了那件拉上窗簾屋子裏的對話,想起了今天上午(哦,不,不一定是今天上午,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那種喉嚨一緊的嘔吐感。整個舌頭向前伸直,卻隻能停頓一秒後尷尬的收回。

“對。我曾經和一個人用了一種很惡心的方式分手。我當時給他發信息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吐出來,可是那感覺就是硬生生地在喉嚨裏。後來我和第二個人在一起了,我聽到他說他愛我,那嘔吐感再次襲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從一起床,或是從我夢見我起床起就感覺不對。我記得我去了很久都沒有去過的中心花園,在那裏,又有了那種不好的感覺。”

我其實覺得我可以說出那兩個人的名字,但是我又突然產生了一種僥幸心理:她並沒有看到我的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我試探性的問道:“我想那兩個人,就是你所說的,那兩個自由的人吧?”

她不出所料地微微點了點頭,我便知道她已知曉了一切。我好像是在同自己對話,不,應該說是一個比我還要了解自己的人。也許A和她談話時也有這樣的感受。也許——我和A談話,也會有這樣的感受吧。我再次思考起她說的話來:“很多人心裏,都住著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