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3)

我強忍著吐意,咽下一口吐沫。

抬頭的瞬間:“你來啦。”

還是一件白色長袖,她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

“你看完了?”

我點了點頭。

“咱們好久不見啦。”

我低下頭。書的封皮已經被我不經意間用指甲劃出了一條印記。我很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她為什麼現在說話不像當初那麼吞吞吐吐了,問問她另一個世界是什麼樣子。可是這些現在都不那麼重要了。我咬了下嘴唇。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她繼續咧著嘴有些自嘲地笑著,牙齒露出一種亞光白。

“唉,你怎麼聽上去不太歡迎我。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聊聊。畢竟當初我們也算相識一場。”

我其實不是不歡迎她,隻是我的頭腦現在無暇顧及與她寒暄。我的不堪入目的樣貌與A的形象在我如同榨汁機一般的腦海中快速融為一體。我甚至覺得,如果,如果我可以和A交換外在的所有東西的話,我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繼續以他的方式進行他的人生。我不想承認,但我對那些文字遠比我願接受的更為熟知。如果我把自己掰開來看,我想我和A並沒有什麼兩樣。我嚐試著,將話題引向他。不知怎麼,似乎這樣能讓我好受些。

想好這些之後,我才有機會發問。

“你是因為他才被抓到的吧。”

我將冊子插回原來的地方後,俯身撿起小鱉,放入袋中。

“是因為我自己啊。”

“那你是因為他才——”

她舉手示意我不要繼續說下去。

“我並不是因為他才做出那個決定的。是因為我自己,我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絕望了。原來因為我的病,我的家庭,我把自己密封在了繭裏。我都沒有和什麼人接觸過,也沒怎麼注意過別人在談論什麼。可是當我真的鼓足勇氣探出頭來,卻發現原來外邊是這樣子的——”

我打斷了她的話:“就像一個盲人幻想了很久五顏六色的美景,卻在眼睛漸漸康複的時候發現世界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這時他連充滿顏色的幻想都沒有了?”

她讚許似的笑了笑:“說得很對,就是這樣。但是我當時想的是,這一定不是世界出了什麼問題。世界上就是有藍天白雲的啊。所以我自然而然是覺得我的眼睛根本就沒有康複,是我的問題,我原本就應該屬於黑暗之中。我深知A黑暗中的一麵,而我也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了。我感覺到仇恨在我的體內慢慢發芽。而且,有一種如果不抓緊做這件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的感覺。因為之後,我將也變成一個隻對自殺存在虛偽渴望的人,在不斷接近的同時,又在不斷遠離,連結束生命都變得矛盾起來。像A一樣孤獨,天天隻能跟個啞巴聊些真心話,這正是我所害怕的事情。”

我看到即使現在,即使出現在夢境中,她眼睛裏的回憶中的絕望仍舊那麼真實。

我在想,我是否要告訴她,告訴她我讀完那本冊子的感受。我能感覺到,在我體內,一直切切實實地住著一個A。她懦弱、貪婪、懶惰,她不相信任何人,她也無法愛上任何人。每一天,當我看到周圍人的樣子,我的心底就湧出深深的自卑。他們,他們都要過得比我好得多!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那種將自己藏在自己心中的無奈。可是這一刻來得多麼始料不及,多麼殘忍,又多麼酣暢淋漓!

是啊,當我讀完這個鎖在鱉殼中的人的種種事跡,我第一次發現我不是獨自一個人在經曆這麼醜惡的自己,也第一次敢於麵對黑暗中的自己。

平時,平時我根本無法說出口啊。我要怎麼告訴那些關心我的人,對,我懦弱無賴到隻敢欺負你們!我要怎麼跟別人解釋,看似一帆風順的我,竟然時不時會湧出自殺的念頭!我要怎麼跟那麼好的他們坦白,我無法愛上他們,是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這種能力!我要怎麼讓我媽相信,她以為會阻礙我人生的觀念完全是錯的:我並不是覺得別人都太差了,自滿了才會止步不前;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們都太好了!隻有我像個怪胎一樣,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做一隻潮蟲,把自己塞在陰冷潮濕的石頭縫裏!陸梨說得沒錯,就是因為行走在邊界上,我才會這麼痛苦。可是我不知道怎樣停止。我就在試圖成為別人和想要實現自我的邊界上,迷失得快要崩潰了。

我很想告訴她,告訴她如果她還活著,那麼我們加在一起至少有三個人了。

我想她是因為從沒有成為像我們一樣的人吧,所以才在起步之前感到了絕望。如果她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孤獨地一個人行走了這麼久,那麼當她遇到那個黑暗中的A的時候,她感到的絕不是對於孤獨的畏懼,而是像我現在一樣,有一種想要呐喊出來的寬慰。可是我不能告訴她,因為她痛恨的正是像我這種人,像A那種人;因為她畢竟最終沒有變成我們這樣的人。她應該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吧,畢竟我一直都把自己隱藏得挺好的。但是為什麼,我突然變得心虛起來。有一種麵紅耳赤的感覺。我微微顫顫地抬起目光,卻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神中,此刻,好像蘊藏了整片星空。刹那間,我的聲音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