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2 / 3)

“A不值得你喜歡。你後悔了嗎?”

那片星空清澈得又像海洋。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隻講述了一半的A。準確地說,是一個果核一般大小的A。餘下的那部分,要比這聽上去好得多。”

她輕輕拉拉我的手,示意我坐下。她自己也盤腿坐在一邊。我看到她的褲腿已經空空蕩蕩,手腕般粗細的左腳腳踝裸露出來。

“A並不是一個壞人,他隻是害怕了。當他被推進一個那麼大的世界的時候,他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得了。他覺得如果自己不保護自己,那麼將沒人保護他。你能說他錯了嗎?也許你不知道,我當時甚至都沒有讀到那份報紙,我就是自我封閉成那個樣子。如果讀到了,我想我不會那麼恨A了,我會理解他,就像現在一樣。

我也不會那麼懼怕變成一個像他那樣的人了,因為我在死亡的真空裏,拋去一切偽裝地看每一個人,我發現,有很多人,他們的心裏都住著一個A,包括那些出報紙的人。他們也隻是想保護他們自己罷了。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等等,她是不是用了“我們”這樣一個代詞?

這“我們”之中不僅包含了“她”,包含了“我”,包含了“他”,還有“他們”。

那片如同海洋一樣的星空清澈見底,閃爍的光芒直達我的內心。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好像自從來到D城之後,我就變成了一個愛哭的人。

“你說,我們都是一樣的?”

那雙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如若不是今天看見她,她在我的記憶裏仍舊隻是一個長相毫無威脅性的人。我很慚愧,居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在記憶中保存一個人的樣子,模糊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汗顏。她的皮膚黝黑,又喜歡穿白色的衣服。鼻頭肉肉的,可是身子卻很瘦弱。原本就已經一條縫的眼睛,此刻彎成了兩道月牙。但是,她的身上卻好像散發出了一種光輝,是母性嗎?說不清楚,我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覺得她化身成為了此刻最忠實的信仰,張開豐滿的雙翼,像對待一個懵懂的孩子那樣,引領我走向一個未知。

“對,我們。當然,這個事實太過美好了,我還沒來得及發現。”

她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其實我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是我來安慰她才對。

“可是我怎麼覺得,我從沒遇見過他們?”

“那你說他們和你有什麼不同呢?懦弱、貪婪、缺乏信任難道是你的專利嗎?你不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嗎?他們從一出生,就承擔了在這世界上活下去的代價。他們被賦予了各種各樣的使命,做孝順的兒女,做品學兼優的學生,做有遠大抱負的工作者,做有責任感的父母,做遵紀守法的公民,沿著一條光明大路前行。

從表象來看,貌似這個社會十分豐富多彩,有藝術家,科研工作者,商人,律師,總之所有的職業應有盡有。但是倘若你把這些人抓過來,問問他們,他們喜歡他們所做的事情嗎,他們窮其一生如此拚命為了什麼?那麼你便會聽到如出一轍的答案,為了夢想。然後你追問,夢想是什麼。他們有的會告訴你是當個舞者,有的會告訴你是組建個樂隊,有的會告訴你是有個孩子。但是僅僅是這樣就足夠了嘛?他們怯生生的聲音你沒有聽見,那些定語都被他們自己給吞沒了。

實際上,他們一生如此拚命,是為了當個被別人認可的舞蹈家,是能組建個能有幾個粉絲的樂隊,是當一個有著考上名牌大學兒子的媽媽。所以他們並不是為了在自己心裏實現夢想,而是為了在別人心裏實現夢想。於是,在他們追逐的過程中,在他們還毫無意識的時候,夢想已經被置換成了別人眼中的成功。

他們的舞蹈,不再是為了身體的呐喊,而是為了觀眾的喝彩;他們的研究,不再是為了攻克難題的成就感,而是成就感背後的利益。所以他們所謂的舞蹈的夢想,科研的夢想,變得極其難以實現。因為夢想隻不過是個好看的幌子罷了,他們需要的隻是舞蹈的成功,科研的成功。當一個聲稱熱愛舞蹈的女孩兒會放棄舞蹈,隻不過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夠瘦,你難道不覺得是有什麼誤會嗎?所以有太多的所謂失敗者湧現了出來!他們在他們所謂的夢想前麵紛紛敗下陣來。

他們捶胸頓足,質問命運,為什麼要對他們如此殘忍。可是實際上呢,如果忽略掉別人的目光,他們還會覺得夢想是那麼遙不可及地存在嗎?還會覺得夢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是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嗎?哪怕隻是跳舞給自己看,自己為自己鼓掌,為自己感動,這樣有什麼不好呢?更何況,無論如何,一個再細微的夢想,都會帶你走過一段懵懂的歲月,不是嗎?

總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大可不必悲痛欲絕地流眼淚,因為縱使別人沒有認可,可夢想卻從未將她拋棄啊!她一直在跳躍,在旋轉,在音樂中翩翩起舞。這不就夠了嗎?這也可以被定義為成功啊。但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被社會告知,隻有長著土色條紋的魚是他們所需要的,而這種魚,就是這個社會為他們定義的成功。於是太多夢想成為舞者的胖女孩兒卻成為了律師什麼的。夢想的樣子有千萬種,但是成功的樣子隻有一種。這就是表麵上的自由,實質上的禁錮。這就是Z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