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關於她的影像我本想把它單獨留給我自己的,像個神龕一樣永遠供奉在心裏。但是我很慶幸把一切對你訴說,痛苦和焦慮大大減輕了,我的心又恢複了安寧。我對她的愛正被平靜溫柔地包圍著,像暴風雨平息過後,胸膛停止起伏的海。憂愁也像霧一樣地從我的心頭消散,而希望就像日出一樣緩緩地從我的心底升起。戀愛中的人的情緒、心境是多麼地變化多端,反複無常啊。脆弱得像絲一樣的神經經不起外界對這段愛情一句話甚至一個字眼的讚賞或是批評。你的話像窗外的雨一樣敲打著我的心,是猛烈而又溫柔的,是溫暖而又寒冷的,在心交替地擴張、收縮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注入。我像一個恢複了健康的病人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並且迫不及待地想體驗新的生活,就好像從來沒有活過。邁克,愛情是一個多麼神奇的建築師啊,先是摧毀你,然後再重新塑造你。如果我原先的生活就是一座廢墟或是荒原,那麼我望著眼前的宮殿或是城堡,除了感激的話還能說些什麼呢?”威廉的眼睛像是被點燃的蠟燭,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而聲音就像夏季海洋的浪潮,充滿了溫柔的情感。
“威廉,真正的朋友就是交換彼此的生活、心靈的秘密的,用心傾聽並給出意見。隻有這樣,人們才不會在孤獨而困惑的自我的叢林中迷失。我很高興擔任你信得過的朋友。我知道,對於一個天生害羞的人,說這些並不容易,即便是對最親密的朋友。而且我還知道,對於一個幻想家來說,同旁人說這些簡直破壞了愛情的神秘性和神聖感。威廉,作為一個人,你是可愛而美好的。但作為一個男人,你還需要成長。盡管你已不再年少,但你仍是個孩子。在成人的世界裏,你要學習的東西太多。愛的藝術,則是第一門功課。不過不必擔心,你的老師已經來了,她會負責教會你一切。威廉,回家去,修下胡子,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醒來後,打理一下自己,換身帥氣的衣服,吃頓豐盛的早餐,然後快樂地去工作。威廉,時刻保持好自己的優等生形象,因為愛的老師們總是愛搞突擊檢查。”邁克語重心長地說著,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人生導師。
“謝謝你,邁克,我將會照你說的做的。讓我們為珍貴的友誼幹一杯。”
“Cheers!”
他們一口氣把酒杯裏的液體喝到最後一滴,仿佛友誼就浸泡在這威士忌裏,喝進肚裏它就永不破裂。他們一起離開了喧囂嘈雜的莎士比亞酒吧,滿足和希望正引誘著他們回家。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們將在各自的人生重新出發,就連世界也在自我更新,它正用雨水把自己清空。附近教堂的鍾聲響起,時間剛好敲向零點。
這是一個美麗而寧靜的午後,亨利靜靜地斜坐在舒適的藤椅中。木桌上的細嘴茶壺嫋嫋地飄著霧氣,陽台上肥胖的花貓安逸地曬著太陽,牆壁上長長的鍾擺悠悠地來回踱著。玫瑰色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窗玻璃正啄著亨利的眼,而他手中的信也被太陽巨大的噴霧絲絲噴射,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漂亮的花體字則串成了一條條金色的項鏈在他的眼睛裏晃動著:
親愛的先生:
劃破二十世紀俄羅斯黑暗夜空的幾顆星星,以及在狂風暴雨中怒放的幾朵鮮花已給您寄去。希望他們的光芒和芬芳能夠包圍著您,就像置身在詩歌的星空下和花園裏。一並奉上的還有幾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珍珠:巴爾蒙特和勃留索夫,希望他們能夠照亮您心靈的黯然。
最好的祝福。
您真誠的威廉。
他把這封精致得像張賀卡的信來來回回地看了三遍,仿佛整篇文字就是一座小小的天鵝絨金礦,而每個字都煥發著金子般的色澤和質地。亨利從這封信裏看到了愛情的商機,如果說一個人的幸福也是可以投資的話。憑著這樣一顆金子般的心,建立起的感情大廈一定異常堅固。而現在的年輕人愛情的通病就是太容易粉碎、瓦解,像茅草屋一樣經不起風雨的考驗。更糟糕的是,它們往往自行坍塌或是自燃,不是斷壁殘垣就是灰飛煙滅。所幸的是,戀愛男女們總是能夠全身而退、毫發無損。他簡直要判定愛情是年輕人玩的搭積木、過家家的遊戲,自始至終都很快樂。而事實上,痛苦、悲傷才是愛情來過的痕跡,並在內心的深處完整的為某人保存著。所以他對女兒的愛情總是頗為擔心,因為他不曾看到她為哪個混蛋傷過一次心、掉過一滴眼淚:“長鼻子”傑克、“花襯衫”馬丁、“土財主”亞曆山大、“綠毛水怪”瑞奇……他挑剔的眼睛已經記不清有多少被他暗地裏嘲笑過的準女婿了,而這個叫做威廉的年輕人,仿佛就是按照他理想的模型造出來的——一個真正的英國紳士:博學、禮貌、正直、善良,當然還有堂堂的儀表和不俗的談吐。至於缺點麼,就是沾染了英國男人的遺傳氣質:陰柔有餘,陽剛不足。這種骨子裏的羞澀或是文雅對粗獷的美國人來說,簡直是性格上的缺陷和社交上的障礙。而這不受待見的“可愛”甚至會為未來的幸福生活蒙上一層陰影,因為美國生活的主題就是派對,派對,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