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刻,她卻笑了,大大的眼睛折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誰也不懂那個笑是什麼意義。
言之杭,狠狠抓住她冰涼發顫的雙手朝她耳邊大吼——“快跑啊。”沒有人看到言之杭攜著她是如何衝破層層包圍的人群,隻知道那個帶副黑框眼鏡大學生模樣的人扭曲了一張年輕好看的臉,奮力的保護住身邊那個掛了滿身贓物的年輕女孩。
熹微機械的被他拉著往前跑,耳邊似鼓過猛烈的風聲,似拚了整個生命在奔逃。
倏地,遙遠的記憶湧上來,十六歲的那一年,好像也有個少年緊攥著她的手奮力的奔跑,可是,那個時候的場景和如今並不一樣。那些在記憶重疊一起影影綽綽的東西,事實上,從沒重合過。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立在她旁邊的言之杭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回過神,定了定,嗬,這是公司頂層,中午偌大的太陽發揮了它最大的光和熱,刺烈的陽光這刻晃的睜不開眼睛。
幾十層的大廈,她好像已不記得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如何把她帶到這裏來的了。機械而麻木的身心讓她沒有勇氣直視他的眼睛。
原來,真的有辦法表麵上可以離太陽如此之近,近的微仰下巴便被大大的陽光刺傷了滿目。
良久。
言之杭伸手想去扯她依舊發顫的手。不想,她猛的一側身,如臨大敵般。言之杭的手就這樣靜置在安靜悶熱的空氣中。像極了久違不曾被人觸摸的雕像,細細微浮的顆粒盤在空氣中。
熹微垂下眼瞼,神色一沉,努力的想笑笑,可是,笑容什麼時候這麼難擠,“言之杭,你看,我身上太髒了,請你別碰我,行嗎?”
言之杭喉頭緊了緊。看著她故作堅強與鎮定的樣子。
窸窣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鼻子上,脖頸上,所到之處淋漓的肮髒的汁液讓她不敢直視。
她隻是目光沉鬱,機械的低低呢喃——我太髒了,太髒了,我自己都嫌棄自己……
她無意識的盯著頂樓牆角,深深吸氣:“……我多不想讓他看到我如此狼狽模樣,你說是我錯了嗎?以前以為這是一條通向光明的康莊大道,不想,卻是陰暗不通的死胡同。”濃濃的自嘲,聲音出口,才發現不論怎麼樣去控製,都不可避免地帶著脆弱不穩的氣息,仿佛一碰便會碎成細微的哽咽。
方才,言之杭愣了兩秒之後,心頭才陡然一鬆。可是,緊繃的弦鬆懈之後,喉嚨卻意外地微微一哽。他不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誰,想必,她很害怕被那個人看到如今她的樣子吧,即便如此,命運之輪從不會無故放大,不會倒退,那些扛著攝像機蜂擁而至的記者勢必會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大肆報道。
隱瞞一個人,有時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她倚在圍欄邊,看著這空曠的場地,心裏一陣抽痛。從沒感覺過這麼孤單過,不是矯情,是真正的孤單。那刻,孤單心痛的隻想死去。
看著萬丈高樓之下的風景,細細密密麻麻的人,車輛,還有其他的東西,全部隻剩一個莫須有的黑點,在眼底輕輕晃動。
依舊濕漉漉掛滿贓物的栗色發絲,半幹了的心情。
多年之後,回憶起那天,那個2008年的夏天。
淺笑了容顏,依舊打濕了眼角。
她輕輕蹲下來,垂下曾經驕傲的頭顱,眼裏煙雲繚繞,滿滿的霧氣。或許沒有人知道,當初的她是有多努力克製才沒有在炎炎夏日烤的人發暈空曠的頂樓,在立在她跟前不言不語隻是凝視著她的年輕男人麵前放聲大哭。
彼時,她多想大哭一回,這麼些年的壓抑與委屈。
可是,她不能。
她緊緊的咬住嘴唇,兩腮酸脹,告誡自己——沈熹微,你要記得你是沈熹微,不是別人。
言之杭沒有上前扶起她,因為他親眼看到她努力克製卻依舊止不住顫抖的瘦削肩膀。最後,側過臉,漆黑的眼睛泛了紅,不忍再看。那個美得如畫卷的女孩子。他沒辦法看到她這刻在他跟前故作堅強的破敗模樣。他細細的晃了神,似想到了當初蹲在她跟前的那個自己。
可是,當初,她還是一副似從天而降美好解救他的天使模樣,當初,她成了他的天使。
而,如今,他卻沒辦法為她塑一抵溫暖的港灣。
沈熹微,時光讓我再次遇見你,我曾感謝過上蒼,可是,如今,我並非這樣想,倘若讓我再次與你有了交集是為了讓我看到這樣不堪的你,我定不願意與你再次不期而遇。即使你從來不曾記憶過我這個人。
為了當初,我還是感謝你。
不知過了多久。
似乎,是很久很久。久的以為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大片肆意凋零的火紅楓葉,記憶裏那些微笑的臉。輕踩地麵,會聽見窸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