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急管繁弦的時代,一個人長久地在網絡上不見蹤跡,隻有以上兩種可能。
我們見麵的時候,如同以前一樣,大多數時間是我在說我的生活,他在聽,我問他為什麼不說說自己,他說我的生活和際遇哪有你那麼豐富,聽你說就夠了。
他走的時候,我把《半生為人》拿給他,這是我在今年上半年讀過的為數不多的書中最喜歡的一本。徐曉在書中說,也許上帝對一切人都是公平的,他絕不把你承擔不了的東西強加給你。
我希望他明白我的用意,雖然那時候我自己也脆弱得像一根繃得用力過猛的琴弦,但我有些自私地希望好友能夠從抑鬱和折墮中振作起來。
我告訴他,整個春天我一直失眠,整夜整夜地看著對麵那棟樓牆上的浮雕,在夜晚清晰地聽見小區池塘裏的蛙鳴和街上汽車碾軋過路麵的聲音。
他一直不太說話,後來又東拉西扯聊了些別的之後,他突然跟我講,舟舟,你別死,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死了,我還能去哪裏再找一個像你這樣能說上話的朋友?
我說很容易找啊。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很難。
我知道這其實是一個相當主觀的判定,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到目前為止,隻有我在某種程度上,對他的痛苦和孤獨的理解,稍微比旁人多那麼一點。
那次倉促的見麵,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他走時跟我講,舟舟,無論你將來做錯什麼事情,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情,別人怎麼看都不要緊,我一定不會怪你,無論你做錯什麼事情,我都原諒你。
其實那個時刻,我並不知道要怎樣去理解這句話。或許我也應該原諒自己,原諒自己的軟弱、尖銳,我的易怒和對自我感受的過分注重。
原諒自己不美好,原諒生命的真相不美好。
這幾個月當中,最辛苦的人或許並不是我自己,而是圍繞在我身邊的這一圈朋友。
最瘋狂的時候,我在微博上同時開了五個馬甲,寫我那些羞於啟齒,也無法排遣的負情緒,寫我懷念的永不回來的過去,寫無數次哭著醒來的夜,無論打開哪個,都是一個磁力強勁的負能量黑洞。
在這樣不堪的時間裏,他們沒有放棄我。
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天上午,那是個難得的晴天,青天白日,我坐在小區的石凳上發呆。
忽然眼淚又掉下來了,為什麼呢?因為,我覺得,宇宙,真的很慷慨啊。連我這樣的人,都能享受到陽光。
在這種情況下,小羅沫陪我去看了醫生,那個接待我的女醫生很有氣質又很溫柔,她問了我一堆問題。
我通通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有禮有節,張弛有度,口齒清晰,頗有風采。然後,她問,你談戀愛了嗎?有那麼一兩秒,我沒反應過來,等我的意識跟上的時候,話已經搶先從嘴裏跑出來了:我對愛很失望。我記得裴醫生的表情有點驚訝,她把筆放下來認認真真地看著我,問我,你這麼年輕,為什麼會這麼想?這個問題是我唯一沒有正麵回答的問題。
今年好像特別難熬的樣子,當我的情緒稍微恢複到平穩狀態之後,煙色從武漢過來看我,待了三天。
兩年前的夏天我獨居在一套單身公寓裏,那段時間我也不大好,不過相比起今年來說,簡直不足掛齒。
那個禮拜我們很安靜地待在一起,拍拍照,她看電視的時候我寫稿,叫一份外賣回來一人分一半,晚上一起下樓去買水果,那時距離我去雲南旅行還有半個多月。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時光了。今年長沙下了足足半年的雨,有天早上醒來,她說,又下雨了。我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第一句話就是,狗屁人生!
我好像無數次說起,我們相識於微時,我讀高中,她念大學,成天在BBS裏混,後來也有過間隙,疏離過又走到一起。
八年前,我們紙上談兵,說女子之間的情誼更綿長。八年後,她說,無論我現在、以後再認識多少朋友,生命裏有多少女生來來往往,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夠跟你相比。而我說,無論我在哪座城市,隻要我活著,這座城市裏就有你半張床。她回武漢之後依然過得鬱鬱寡歡,卻惦記著給我買龍貓傘,隻因為那天躺在床上,我看著窗外說,整整三個多月,這樣的雨,下了三個多月,正常人都會抑鬱了,何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