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筱藝
1.
趴在桌子上醒來的時候,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桌椅、書本以及很多張麵無表情的臉龐。映入眼簾的事物因為視覺的關係像是亮了一個色度,顯得蒼白無力。
頭頂的吊扇還在吱吱啦啦地轉個不停,可額頭上依舊冒出了細密的汗水,黏稠難受。夏天的氣息如潮水般覆蓋著每一個角落,總讓人覺得熱氣騰騰。傾瀉而下的日光,透過指縫隻看到零星的飛鳥從頭頂飛過,像是被撕裂的天空。
忽然想到L,那個喜歡背著大大的畫板到處遊蕩的男生。他走過村莊,張望浮華的城市,等候了無數的日出日落。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獨自坐在人潮湧動的街頭用修長有力的手指描畫出各種線條的樣子,眼神專注如同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用自己的靈魂俯視著那個城市。
我和L聊天的時候大多數都在午夜,盯著布滿紅血絲的雙眼,看著瑩瑩的電腦屏幕。從清蒸大閘蟹說到梵·高,從鳳凰的吊腳樓說到怎樣調出最絢爛的色彩,總是天南地北地海說一通。白天他總是在不停地走,不停地畫,忙碌得像是在奔赴一場場戰爭。而我總是趴在課桌上睡過一課又一課,躲避著夏日帶來的不適。夏日帶來的困意是我喝再多咖啡也無法擺脫的病,每天周而複始像個無休止的循環。
L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寄來明信片,或古樸,或奢華,或精致,或粗糙。我都把它們放在一個精致的鐵盒裏,如同困住來自四麵八方的氣息。
立夏時,我收到L從西塘寄來的明信片。
他說,默,夏至的時候我會路過你的城市。
2.
夏至。
在擁擠的火車站,L背著大大畫板朝我走來,臉上是燦如驕陽的笑。我舉著寫有他名字的牌子在他的前方靜靜地站著,我那麼堅信他會一眼認出我,就像我會一眼認出他一樣。他穿白色的T恤,上麵是一朵巨大的手繪紫色鳶尾,沿著肩線傾瀉而下。
在很多人眼中豔俗的紫色,他卻穿得恰到好處。
我看他漾著笑意的眸子,感覺不到一點流浪者該有的落拓和不羈,隻是覺得簡單而明媚。我忽然想到關於鳶尾的介紹,鳶尾花期五月,希臘語中彩虹的意思。
隻是當L笑著走到我麵前時,我有一瞬的恍惚。他的臉忽然和另一個少年的臉重合在一起,如同磁場般地呈現在眼前。記憶像一場颶風帶著轟轟烈烈的青春撲麵而來,於是我看到塵土、紙屑、雜草,還有漸漸模糊了的臉龐。
那是青島2009年最寒冷的冬日,盡管是被別人稱讚是冬暖夏涼的海濱城市,可海風依然讓我裸露在外麵的皮膚一陣陣刺痛。我舉著同樣大小的牌子站在火車站,不過那時牌子上寫的是蘇的名字。曾經在房間裏窩了一下午,一張張的白紙全是蘇的名字,隻是為了可以把他的名字寫得好看。
蘇從南京風塵仆仆地來到我麵前,就算穿著厚重的衣服還覺得消瘦。圍著一條藏藍色的圍巾,穿著不知名牌子的米色外套和藍色牛仔褲。前額略長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眼,裂開嘴衝我笑。當時明明沒有刻意記下來,現在想來卻可以清晰地記起當時走在蘇後麵的是個戴眼鏡的短發女生,細致的場景如同刻在腦子裏一樣。
當看到蘇被凍得通紅的鼻頭時,我甚至小心翼翼地對他說,對不起。可是又要對不起什麼呢,對不起讓你忍受寒冷還是對不起讓你奔波勞累。那樣纖細敏感的心思,大概也隻有在年少時才會被體現得淋漓盡致,我想我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心情。年華裏,我早已把它丟在了很遠的地方。
而現在是濰坊2012年炎熱的夏日,炙熱的太陽把每個人的臉龐都曬得通紅。再也沒有凜冽的寒風刺痛臉龐,再也不用裹緊衣衫,可是想到蘇的時候我揉了揉眼睛,我怕自己會流下淚。
當我從記憶掙脫出來的時候,我用力地衝L笑,努力掩飾著自己不該有的悲傷。
L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我的長發對我說,默,我來了。
3.
在陪L的日子裏,L再也沒有拿起畫筆。我們隻是像兩隻慵懶的貓一樣拿著冰鎮的可樂,走過街道穿越人群。可樂罐因熱氣不斷滲出細密的水珠,濕潤了空氣中所有的幹燥。
L說,這是他最悠閑的一次旅程。
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我眯著眼看帥哥,他眯著眼看美女。我們倆像兩個花癡似的不停地看著從眼前走過的人,可是當跳下欄杆走向另一個街頭的時候,我發現我沒記住一個人的樣子。我腦子裏浮現的隻是,L眼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