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禦花園內端坐了半個時辰,君於遠遣人來稟,說是脫不開身。原本靜靜品茗的謝昊,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蘇言卻繼續呆坐在石桌前,起初琢磨著謝昊的意圖,漸漸的腦子一片空白,愣愣地盯著滿園盛開的百花暗暗出神。
直到天色漸暗,在小月多番擔憂地提醒下,她才緩緩站起身。
熟悉的暈眩如期而至,眼前一片朦朧的漆黑。
蘇言扶著桌沿,等待著灰暗散去,略顯失望地掃向四周。
自那一晚後,她再也不曾見過君於遠。
翌日,蘇言卻再次收到了謝家送來的禮品。
她疑惑地打開錦盒,紫凝膏,外傷第一聖品。
送藥前來的人恭謹地解釋,不外乎是謝當家不願看見蘇言作為琴師的手留下疤痕,便慷慨贈藥。
心不在焉地請走來人,蘇言隨手把膏藥一放,揮手讓小月收起來。
小日子卻小心翼翼地勸道:“主子手背上的傷,若不及時處理……”
蘇言蹙眉,昨日那碗茶水不算滾燙,手背略略紅了,並無大礙,不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再者,她也不願接受謝昊的好意。
最後,她隻命宮侍送來一盆涼水,把受傷的手稍稍浸泡了事。
蘇言卻琢磨不出,謝昊究竟意欲為何。
禦書房內,燭影婆娑。
君於遠在案前專注地翻著奏折,偶爾用朱筆一勾。
雙目炯炯,眉宇間卻是噙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倦意。
李唐悄聲踏入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不禁心下暗暗歎息。
屏退了殿內的宮侍,他恭敬地將袖中的一封信函呈上。
封口上一圈墨黑,上麵殷紅的印章讓君於遠微微側目。
他接過信函,並不著急地打開:“李唐,朕要離開片刻,此處就交給你了。”
“奴才遵旨,”李唐不曾問起什麼,沉聲應下。
君於遠走入後堂,屏氣用五識查探四周,確認無人後,伸手推開暗門,閃身而入。
長廊一排燭火明路,他駕輕就熟地穿過好幾道暗門,在迷宮般的密道中輕而易舉地到達了宮外的一片小樹林。
這是君於遠幼時秘密練功之地,知道的不外乎三人。
而此時,不遠處身材碩長的白衣人正背對著他,仰起頭似是在閑適地賞月。
不管對方是否看見,君於遠仍舊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禮。站直身後,卻沒有急於直奔主題:“我以為先生離開廟堂那一刻起,就再也不管任何國事。”
“確實如此,”那人轉過身,麵容清清冷冷,薄唇緊抿,赫然是蕭霖。
他沒有看君於遠,隻低聲說道:“謝家有異動,突如其來。”
“連先生都摸不清謝家究竟為何?”君於遠聞言,眉頭不禁蹙起。
蕭霖沉吟片刻,隻道:“聽說謝昊將白玉琴送給了那位蘇采女?”
“的確,”君於遠略微點頭,“謝昊對這位蘇采女不一般,讓人甚為不解。”
蕭霖轉過頭,淡淡問道:“你打算以蘇采女為餌?”
君於遠冷哼道:“我不是他,還不至於淪落到要靠一個女子來成事。”
話語一頓,他又道:“再說,入了後宮,便是朕的女人。”
蕭霖對於他的說辭,不置可否:“看來,那位蘇采女總歸是讓你上了心。”
君於遠垂下眼,沒有接話,隻感激道:“此次謝家之事,有勞先生了。”
蕭霖冷笑:“皇上心知肚明,我此番所為並不是為了你。”
“……弟子銘記在心,”君於遠掃視著寂靜的樹林,眼底閃過一分黯然。
終歸是少了一人。
他長長一歎,轉向蕭霖道:“先生其實不必如此,蘇……都是你我心上無法愈合的傷。”
這道傷口,沒日沒夜的剮心之痛時刻折磨著他。
君於遠想起往日蘇言曾提起,她的父母在十數年前的戰亂中喪生,餘下她孤零零地在街上乞討過日。
若非遇上蕭霖,她早已化作一抔黃土,追隨其爹娘而去。
蘇言加入蕭門,不為保家衛國,施展抱負。最想要的,不過是一方淨土,不願再有像其那般的孤兒在世上顛沛流離。
先生確實不是為了他這位新帝,更不是為了明國。
當初蕭霖接管蕭門,為的是報恩。之後,為的便是成全他的徒兒這番小小的願望。
於是,蘇言對君於遠,有期待,有忠誠,有敬重……
唯獨沒有,君於遠一直最想要的。
因而,他更不能原諒自己。
那一晚在望月亭,讓他在一瞬間竟然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