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你在我這裏下了一場雨,我此後再無雲開見日出(2 / 3)

方卓昂將那束白色月季插在水杯裏。

出院後,蘇綠拆開右手腕上的紗布,一條醜陋的疤痕露了出來,在她看來,這是她感情和生命都獲得重生的分割線。

她找了一位細心的紋身師傅,將那道疤,真紋成了一片漂亮的小綠葉。

如願以償。

她注視自己的手腕,覺得這片綠葉,非常漂亮,栩栩如生,如同夏日裏一棵樹上生長最得最青蔥的那片葉兒。

一個雪夜裏,方卓昂開車在校外等她,隻為和她一起賞雪觀月。

月色照在雪地上,她舉起手,指著月亮說:“廣寒宮裏,嫦娥有沒有後悔奔月呢,盡管成仙,卻和丈夫從此天地分隔。”

他拉過她的手,說:“不可以指月亮,沒有人告訴你嗎,指了月亮後,晚上會被月神割耳朵的。”

“我才不信,你騙我。”她鬧著,故意非要舉起手,指月亮。

“真的,我小時候指過一次月亮,第二天早上醒來,耳朵就有一道血口子,我媽說的,不能指。”他像個小孩子,認真的口吻。

她索性和他鬧著玩,兩隻手不停要舉起來,非要指月亮,他隻好握住她的雙手,稍用力度,她動彈不得,被他緊鎖在懷中。

“我非要指,看今晚會不會被割耳朵,不許我用手指,那我就用嘴唇指。”她淘氣地說,抬起頭,撅起了嘴唇,嘟起的嘴唇指著月亮的方向。

他猛地俯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唔……你……”她掙紮,投降,偷樂。

他不容許她躲閃,霸道地將她緊擁懷中。

熱烈而纏綿。

隻羨鴛鴦不羨仙。

在離除夕越來越近的時候,是令蘇綠最不安的。

“我們蘇綠呀,是不是很快就要見未來婆婆了?”艾細細靠在床上,給高迅織著溫暖牌圍巾。

蘇綠打開櫃子,找著衣服:“是啊,我好緊張,現在想想就緊張,真不知道見麵該緊張成什麼樣子,怕他媽媽不喜歡我,好像穿什麼衣服都不夠顯正式。”

“穿那麼正式做什麼,平時怎麼穿就怎麼穿唄,他媽媽能挑剔什麼,隻要方卓昂認定了你,誰說話都沒用,是不?”艾細細給蘇綠打氣加油。

“我可沒那份信心,最好能和他媽媽好好相處。在我過去的記憶裏,從來都沒有和年長的女性相處過,更不會說討喜的話。我是不是要買一份禮物送她做見麵禮,會比較好?”蘇綠問。

艾細細停止手上的針線:“是啊,送份禮物,給個驚喜,開頭會有好印象,你問問方卓昂他媽媽有什麼喜好,按照喜好來準備禮物。”

蘇綠對這次見麵,很重視,她想了好幾種初次見麵的場景,認為斯斯文文喊一聲阿姨,再送一份禮物,是比較妥帖的。

為了同方卓昂長久走下去,她必須取悅他的母親。

這是他們,唯一的路。

{分開,我並不害怕,我害怕的是,自此很久以後,我們都不再問候。}

除夕前的半個月,蘇綠終於見到了方卓昂的母親,這個年近六十,身體並不太好的老太太。

在機場,蘇綠穿著一件駝色大衣,黑色高跟靴,化了個淡妝,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稍大了三四歲,站在方卓昂身旁,小鳥依人。她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也混合著她的氣息,她覺得這是親密的象征,溫存如昔。

假使他這樣內斂沉穩的男人沒有在28歲那年遇見她,以他的魅力和能力,大概已有一個美滿穩妥的婚姻了吧。他給女人的感覺,並不是那種拒人千裏之外,他能夠在飯桌上紳士地顧及幾位女士的感受,照顧好每一位,平易近人,優雅灑脫。

很容易走近他,但很難走進他的內心。

可以走近,難以走進。

此趟航班降落,蘇綠愈發不安。他察覺到,牽起她的手,說:“別慌,你今天看起來很棒,我的小綠葉,一點也不用擔心。”

“我給阿姨準備了份禮物,希望她能喜歡。”蘇綠露出了笑容。

他的心輕輕震動,他知她為這次見麵,花了很多心思去準備,他說:“哦,你還準備了禮物,是什麼呢,都沒告訴我。”

“保密……”她衝他一樂。

在走出機場的人群中,蘇綠幾乎一眼就認出了方母,倒不是因為方卓昂的長相和母親相似,而是很微妙的感覺,那個人,就是自己深愛的男人的母親,他們的身上流淌著最接近的血液,這是骨肉至親。

方母穿著黑色羽絨服,係著一條彩色圍巾,個子不高,是個普通的婦人,頭發依稀白了好多,一隻手拖著一個行李箱,另一隻手提了兩袋土特產,笑眯眯地朝他們走來。

方卓昂和蘇綠迎了上去。

“媽。”

“阿姨好。”

方卓昂接過母親手中的行李箱,說:“媽,這是我女朋友,叫蘇綠。這一路上累吧,還好今天雪停了,你和蘇綠站這等我,我去取車。”

方母起先是驚訝意外的表情,很快,點了點頭,端詳著蘇綠:“天這麼冷,還要你來接我,真是過意不去。”

“阿姨,沒事,我不冷。”蘇綠一時語塞,不懂怎麼找個話題說,有些冷場。

各自沉默了,兩個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在對麵取車的方卓昂。

方母問了一句:“你在哪裏上班呢,是做什麼的?”

蘇綠如實相告:“阿姨,我是學生,我還在念書。”

“噢——”方母接著問:“讀研究生嗎?”

“不是,還在念大學。”蘇綠局促。

“還在上大學啊,年紀好小,大四嗎,那不是快要畢業了。”方母說。

蘇綠不想撒謊,說:“我明年上大二。”

“啊!那你才幾歲啊,你是上學晚還是怎麼著。”方母臉上的笑意撤去。

蘇綠說:“過年19歲,雖然我年紀不大,不過我看起來還是成熟的。阿姨,我……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我拿給你看……”她跳開話題,伸手在背包裏找那件禮物。

“別叫我阿姨,嗬嗬,我這年齡,都能當你奶奶了,你才這麼點大,你父母不管你嗎,你知道我兒子多大嗎,他都30了,是要成家結婚生子的,你這年齡,距離法定結婚年齡都還早。這不是胡鬧嗎!我能同意,你爸爸媽媽都會指著我的老臉罵。”方母板著臉說。

蘇綠的手還伸在包裏,停止了翻找的動作。

“我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蘇綠說著,垂下了頭。

方母愣住了。

“媽,蘇綠,來上車!”方卓昂看情形不對勁,打開車門說。

蘇綠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母走到方卓昂旁邊,把他拉到車後,訓責:“你都多少歲的人了,你跟這小女孩起什麼哄。之前我見過的那個叫蒲葦的女孩,多好,和你年齡相襯,幫你打理事業。你倒好,突然就換了個沒斷奶的孩子,才19歲,是個孤兒,能有好的修養和教育嗎,你還帶來給我瞧,你是什麼打算,給媽個準話。”

方卓昂坦白:“媽,話不能這麼說,我和蒲葦分手了,這是不能回頭的事,咱這頁就當翻過去了。”

“不和蒲葦在一起,那也不能和她這小丫頭片子在一起啊!”方母反駁。

方卓昂執著地說:“我認識她兩三年了,感情很深厚,我們打算,她一畢業,就結婚,媽,你就再等兩三年。”

“你想都別想!你要是這麼說,我馬上就回去。再等三年,意味著什麼,她那麼年輕,圖你什麼,大學裏小夥子一把抓,不就是圖你事業有成,圖你的錢嗎!你敢說她花的錢不是你出的?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心軟,見她是孤兒,就養她是嗎!”方母說話的分貝逐漸加大。

蘇綠聽得一清二楚,她預料到會有可能發生這個局麵。

她捏在手裏的盒子,裏麵裝的是一對護膝,她買來柔軟潔白的鵝絨和布料,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鵝絨護膝。有一次無意聽方卓昂說起他母親有風濕性關節炎,一到冬天膝蓋關節處總是疼,她想著就做了這個護膝,親手做的禮物會更有意義。

不過照現在看來,這份微不足道的禮物是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她不想卑微地站在這裏,等著被方卓昂的母親驅趕走,她買了一張票,坐上了機場大巴。

“媽,我們先去吃飯,在這個場合不適合說這些,你給我一個機會,你試著和蘇綠相處,我相信你了解了她,你也會喜歡她的,好嗎?”方卓昂商量的語氣。

方母念念叨叨:“我倒想看看,她是哪點吸引了你,讓你連媽的話都聽不進去了。三十出頭了,還不正正經經結婚,房子車子公司全有了,你找個公務員或者醫生,教師,趕快結婚生個孩子多好,要不是她,你早就成家,孩子都會走路了,她就這麼拖累你,你還想被拖累三年。三年後,你怎知她不會變心,心智不成熟的女孩子,萬一三年後又喜歡上別人,找到比你條件更好的……”

“媽,不說這些了好不好。”方卓昂實在沒有耐心聽下去,他擔心蘇綠,就往前走幾步,發現蘇綠已離開了。

方母跟著走來,瞧見蘇綠不在,哼了一聲說:“到底是個沒有父母教育的野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我這還隻是對著你說了幾句,沒當她麵說什麼,她這就受不了了,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我告訴你,就這樣的人品,我堅決反對,你想都別想。我還就在北京住下了,看你能怎麼折騰!”

方母上車,生了一肚子的氣。

他打電話給蘇綠,無人接聽,他站在車外等了會兒,仍不見她的蹤影。

“還等她做什麼,早就走了,真沒素質!你想把媽餓死啊,開車,我們回家,媽下廚房給你做飯吃。走了也好,眼不見為淨。”方母抱怨。

方卓昂隻好開車。

盡管母親的言語過於偏激,對蘇綠的評價很不公正,但蘇綠不說一聲就走,這讓方卓昂隱隱不悅。

她那任性倔強強大的自尊,受不了半點挫折的玻璃心,他真是束手無策,她明明可以留下來,哪怕是強顏歡笑,至少會爭取一個好的印象,她居然賭氣索性就走了,這算什麼。手機不接,他還擔心她能不能自己坐車回到家。

她總忘記帶錢包,她有錢坐車嗎,他想到更可怕的事是,她會不會做傻事,上一次,他真的太怕了。

他煩躁慌亂,在一個路口不停按車喇叭。

母親有意無意咳嗽了幾聲,他從後視鏡裏看到母親白發蒼蒼。父親去世的早,母親為了給他完整的母愛,沒有改嫁,獨自供他念書,撫養他,這份恩情,他沒齒難忘。

他確實不孝,常年不生活在母親的城市,打拚著自己的事業,好容易事業有起色,母親卻老了。勤儉節約了一輩子的母親,不舍得花他給的錢,穿的還是幾年前他給她買的那件羽絨服,不是很舊,說明她不舍得經常穿。

同母親一樣年齡的老人,該都抱著孫子享受孫兒繞膝的天倫之樂了。

方卓昂,你不可以這樣,你隻有想一個兩全之策,無論是母親,還是蘇綠,都不能背離。

他不想蘇綠心灰意冷,不能割舍分離。

這份被世俗眼光不看好的感情,他堅守。哪怕三年後蘇綠真會喜歡上更好的男孩,他亦不後悔當初的堅持。

天空下起了雨,夾著雪,打在蘇綠的臉上。

她察覺不到寒冷,手腳冰涼,哪涼得過此刻的心。

蠢貨,有什麼好哭的,之前你不是就做好了被厭惡的打算了嗎,他媽媽怎麼會喜歡你,連你自己的親生媽媽都不要你,你還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的媽媽疼愛你。

你就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蘇綠一邊走,一邊想。

回到寢室後,艾細細從蘇綠的臉上發現了問題,沒有問太多,隻是抱著蘇綠,任蘇綠在她肩膀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