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雪姬(3 / 3)

傳說,若心中有仇恨要報的人得到落棋砂,則會堅定他的信念,並幫助他報仇雪恨。

他把落棋砂握在手裏。

刹那之間,眼中迸發出血色的光芒!

“殿下是要複仇嗎?”忽然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

唇角微微一勾,竹鳳淺將手中的錦盒蓋上,他早知道他就在外麵。

青羽一襲黑衣,出現在門邊。

他的腳踩在雪地裏,心裏猛然痛了一下。

“我早就說過,我不再是什麼殿下。青國與我已經沒有關係了。”竹鳳淺一擊掌,一名女子從屋裏緩緩出來,手裏端著酒具。

“青羽將軍,請。”

“可殿下無法抹殺您的身上留著青國王族的血液的事實。”青羽停在廊下沒有上前。

他就咱在雪地裏。

“哦?可青羽將軍,不也抹殺了自己的身體裏留著雪國的血的事實?”竹鳳淺輕啜一口,笑容平淡。

青羽的眸子一沉。

“見到自己多年不曾見的妹妹,青羽將軍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謝公子擔憂。”青羽輕道。

“哎,我可不是擔憂你。隻是奇怪,妹妹如今被禁錮在王宮之內,青羽將軍不打算去救嗎?我實在是不知道青羽將軍與妹妹的關係,相見竟如陌路一般呢。”

仿佛,彼此從未曾相識。

十三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可是,青羽呢?

也沒有了嗎?

絕不可能。

是的,青羽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的過去,從牙牙學語到此刻,每一刻的記憶都清晰如昨,可是——

他卻獨獨記不起妹妹的臉,記不起雪王的臉,記不起玄夜長老的臉!好像,有人把這部分的記憶,從他的腦子裏偷走了一般。他記得於他們談過的話,做過的事,可是卻記不得他們的臉!

這種怪異的現象讓他心裏害怕,可是,作為一名戰士,他決不能把心底的恐懼展現在任何人麵前。

“青羽與妹妹的關係,有些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那青羽將軍,不想把雪姬帶回青國嗎?”聽說,青王聽聞此事震驚大怒呢。青國多年征戰,許多小國紛紛臣服,儼然已經是這虛空之境最大的霸主,可是就在此事,明國卻得到了雪姬!

青羽笑了一笑。

沉默良久,才輕聲地:“如今青國怎樣,與我已沒有多少關係了,若當年不是……我又怎麼……”怎麼會背叛家國。

天下人皆以為他貪圖青國榮華富貴,如花美眷,可是——

在雪國,他何嚐沒有榮華富貴,何嚐沒有如花美眷!他是雪國先王臨終前欽定的,女王的夫婿!

他原本會是雪之女王凊夕的夫婿!

竹鳳淺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青羽在雪地裏又站了許久。

久到,一壺酒喝盡,竹鳳淺有了微微的醉意。

“公子,要報仇嗎?“他又提出這個問題,“如今王後大勢已去,大王雖然對她敬畏三分,可是畢竟不是生身之母。”總歸還是有一些忌憚的吧。

“可,她卻是馥頻公主的母親,是嗎?”

青羽的妻子,馥頻公主。

民間有傳言,當年青羽是愛上了青國的公主馥頻,才背叛了與雪王的婚約,才背叛了雪國,成為了青國的將軍,帶領著青軍,破了清源城。

“馥頻……”青羽的淒然地笑笑,“馥頻……畢竟,是我的妻。”

竹鳳淺理一理深衣寬大的袖子,目光寂靜。

“凡是用了畢竟,總歸不是真心啊。”

他抬起頭,對著青羽輕輕一笑。

連續下了好幾日的春雨之後,難得的放晴了。

但是,也不算是陽光明媚的天氣,天空泛著淡淡的魚肚白,像是蒙了一層薄紙般白茫茫的。

正是清晨的時候。

樹葉,草葉濕漉漉的,空氣清涼。

十三安靜地坐在窗邊。

竹簾打起一半,剛剛可以看到院子外與矮牆相接的那一抹細細的魚肚白。

她穿著藍鳶尾顏色的祿衣,衣領和裙擺處都繡著鳶尾花與錦鯉的圖樣。長發被侍女用沉重的頭飾裝飾得富貴榮華。

她安靜地望著窗外,眼眸中毫無波瀾。

她這樣的態度,今日徹底惹惱了明王。

他鏗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從側麵直指她的咽喉:“寡人可以一劍殺了你。”

十三依然沉默著。

昭祝暴怒:“說話!”

十三隻是微微側了側臉,餘光掠到那張暴怒的臉,微微地笑了一笑,又轉了回去。

他不會殺她。

她是“雪姬”,是他得到天下的籌碼。

他讓她穿上王後才能穿的祿衣,讓她戴上王後才能戴的頭飾,讓她住在王殿之後的聖女殿裏,同明國聖女住在一起——

他怎麼可能會殺她!

“十三姑娘……”明國聖女霽月上前來,“你還是說話吧。”

她穿著聖女才能穿的雪花白長袍,十三覺得十分的眼熟。

聽說……

青翼是雪國的聖女。

然而她還是沒有說話。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明王要這樣強製把她留在王宮裏,那麼她就不再開口說話——如果她真的是什麼雪姬,也覺得不會為明國祈福,不會為明王祈福!

她記得那夜公子的眼神。

他安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深深地,深深地望著她。

“公子……”她望著那樣的目光,低聲地。

她看到他倔強地側過了臉。

嘴角僵硬。

目光平靜,如深夜的月光。

她的心,在那一刻劇烈地疼痛起來。

“恭喜大王,得雪姬,得天下!”

“恭喜大王——”

她被昭祝擁進懷裏。

“從今以後,寡人要坐擁天下!”

“恭喜大王!”所有明國人的麵上,都帶著狂熱的喜悅。

“恭喜明王……”帶著複雜的心情,各國的使臣也紛紛道賀。

公子轉過身去。

她的心裏漲滿了痛。

不,她不是青翼,不是雪姬——

她隻是十三,是公子的侍女十三。

明王收起長劍。

“你不說話,寡人有辦法讓你說話。”

昭祝拍拍手掌。

身後傳來裙裾窸窣之聲,一名身著純色白衣,麵無表情的女子出現了——她是一隻傀儡。

作為聖女,霽月從出生開始便被送到這聖女殿,日夜為明王祈福,沒有明王的許可,不能接見任何一人。

於是,伺候聖女日常起居的事,就隻能交給這些沒有生命的傀儡。

據說青國的馥頻公主是這虛空之境最高明的傀儡師,她能製造出麵帶表情,與常人無異的傀儡。

“傳寡人的命令,將軍府隱藏雪姬,居心叵測,滿,門,抄——”他對著十三僵硬的背影,勾起薄笑,“斬!”

十三騰地站起。

她瞪著昭祝,滿臉通紅的怒意,卻還是沒有說話。

她那樣死死地瞪著他,如一隻麵對獵人的小獸。

昭祝冷笑:“以為我不敢嗎?”

十三依然沒有說話,隻是挑釁地看著他。她唇邊笑意淺淡,好像在說,你若敢,那我便要你的天下來償!

她不要天下,她不為什麼天下!

她唯一知道的,是誰也不能讓她屈服。

窗外刹那間天昏地暗,春光瘦盡。

大朵大朵的烏雲在天空中鋪陳開來,如滴落在紙上暈開的墨。

“大王!”霽月低低地喊了一聲,“雪!”

自從那夜之後,十三體內被封存的禦神術似乎被打開了出口,它們在她情緒起伏波動的時候,不受控製地跑出來。

於是,所有的人更加深信了她便是決定天下歸屬的雪姬。

昭祝終於抵擋不住。

他扔下長劍,拂袖而去。

麵無表情的傀儡安靜地離開。

十三跌坐在地上。

天空中的烏雲迅速退散開來,朝陽從雲層後麵照射出金色的光芒。

霽月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轉身離去。

“你是肯為愛付出一切的女子,可是,那男子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你可確定,他也是肯為你付出一切的男子嗎?”

十三怔住。

公子……

他是嗎?

源墨進宮,是奉了明王的旨意。

不過他也下了決心,要借機帶十三離宮。如果明王不肯,他就用自己的辦法把十三帶走。他畢竟是大將軍之子,不是明王說殺就可以殺得了的。

牛車經過大明門,駛進右側的夾道。

除非是明王與王後,以及重大節日,所有的人出入王宮大殿都必須從左側的夾道進入,繞過安瀾門後的廣場抵達大殿之下等待召見。

夾道狹窄,剛剛允許四輛牛車並排駛過。

那是在白天,所以也並不可怕。

隻是偶爾逡巡而過的護衛身上閃著銀光的鎧甲,讓人心生畏懼。

源墨握緊了拳,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請求明王放了十三。

侍女帶他進了大殿。

明王在寶座上箕坐,兩眼盯著源墨看。

“你來了。”

“是。我來懇求陛下,準許我帶十三回將軍府。”

“不可能。”

“請陛下恩準。”

“她是雪姬。”

“她隻是十三!”源墨斬釘截鐵。

昭祝微微一笑:“墨兒,咱們小的時候,一起捉過蟋蟀吧。”

“是。”

“一起捕過魚吧。”

“是。”

“說起來,你是寡人的幼年夥伴呢。”明王點點頭,“如此,我就讓你知道真相的權利。”

“真相?”

“你為何要死的真相。”說出這個“死”字的時候,他始終麵帶微笑,仿佛這天下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後來當他每一次下旨處死某一個人,他的唇邊都帶著笑。

“十三或許不是雪姬,但是,隻要有一絲的可能,寡人都不能冒險。”隻要有一絲的可能威脅到他的王位,他都不能冒險。

“墨兒,這是為了明國。”

源墨看著他:“你不能處死我。”大將軍源藺曾為明國立下許多功勞,軒寧明王特令,源氏一族有免死之權,除非……

這時候一名內侍匆匆跑進來,附在昭祝耳邊輕言細語。

然後昭祝再次勾起笑容。

“現在,我能。”

天曆315年。

這是一個與尋常無異的日子,虛空之境飄著素白的雪花。

雪在下。

輕柔的雪。

沒有風,隻有雪從天而降。茫茫的白雪覆蓋了整個院子。枯萎的芒草上,青翠的柏樹上,都積了雪。

大街上人影蕭索。

近來出雲城裏最大的秘聞,便是三天前王軍忽然包圍了將軍府,信臨侯親自帶領王軍抓捕了雲浮夫人與公子墨。

將軍府從明國建國伊始便存在,傲然矗立在出雲城的西北角——據說,這裏是出雲城的陰口所在,隻有鎮壓住陰口,才能夠保出雲城平安。

源氏一族數百年來護衛出雲城的平安。

隻是,榮耀了數百年的將軍府,終於在天曆315年分崩離析。

明王下令,一把大火,將軍府毀於一旦。

雲浮夫人與公子墨被關押在天牢。

“聽說,在將軍府裏搜出了大將軍勾結青國的證據呢。”那人悄悄地說。

“哦。”白發老人點點頭。

“真是想不到啊!將軍府居然會勾結青國,源氏的榮耀,都被那個女人毀了!”那人搖搖頭,“聽說,公子墨是那個女人和青國人生的!”

所以才學不會禦水術啊!

“所以說,是雲浮夫人出賣了明國。”白發老人微微笑了笑。

“可不是……那個人盡可夫的……”

玄夜轉身,沒有聽見後麵說出的那個不堪的字眼。蒼老的麵容上,一抹微笑掩藏在花白的胡子後麵。這些明人,都忘記了吧——

雲浮夫人,正是明王的姑姑,這明國的公主!她怎麼會勾結青國而出賣明國。

君惛則國衰,民愚則國亡。

他大步地走著,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王宮裏有碧綠成蔭。

身著鵝黃色交頸宮服的侍女,手裏拿著托盤匆忙行走著。

有女子一身火紅,笑容妖魅。她一路穿楊度柳而來,表情十分愜意。那些宮女見了她,臉上稍有異色,片刻之後又微微躬身,道一聲:“悠幽老板。”

哦,便是瑰寶閣的老板悠幽。

悠幽展顏,眼角的妖媚不經意間便變流露出來。

“明王請我帶這些來給雪姬。”悠幽在十三麵前將帶來的首飾鋪展開來,“請雪姬挑選吧。”